伊人睽睽 作品

第32章 第 32 章





張文璧對此已然驚喜:“多謝殿下!殿下,我替……”




張家因張行簡而榮,再因張行簡而衰,張文璧完全可以接受。




李令歌擺手,溫柔含笑:“我不日要出京辦點兒私事,這點事就不必謝我了。”




她凝望著張文璧,默默想:張文璧知不知道張容還活著呢?




她念頭轉了幾轉,心想還是對張家人好一些吧。




萬一、萬一……她此行有結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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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年秋天,張家滿門流放,張行簡獨自被押往嶺南。




不提朝野的唏噓慨嘆,帝姬離京的那日,壓抑著心中快樂的李明書剛回到寢宮,就迫不及待召孔業,要私訪民間,




要遊戲人間。




李明書欲蓋彌彰:“朕突然發現,朕與百官都不是很親近,對他們不瞭解。姐姐走了,國家大事要朕親自處理,朕得去問問那些老大臣的想法。不如我們先去沈家吧?”




孔業太瞭解這位少帝的玩物喪志了。




孔業說:“官家,臣早上得到消息,張行簡被押出京的時候,沈青葉傷心難過,哭暈了過去。沈青葉想為張行簡守節,沈家自然萬萬不許。悲苦萬分的沈青葉便說要離開東京,想下江南迴故鄉老宅,為她父母掃墓。




“沈家車馬今日早上剛出東京。”




少帝呆住。




他雖蠢笨,卻覺得這事有些巧合……他不禁看向孔業。




孔業也覺得巧合,但孔業對女色興趣並不大,他興致盎然想派兵追殺,在路途中弄死張行簡,哪有心思幫少帝去搶奪大臣之女。




孔業哄少帝:“東京的窯子,官家沒逛過吧?老臣可以陪官家去走一走。”




李明書悶悶不樂,暫時被說服,不甘地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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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節,益州也下了一場秋雨。




沈青梧坐在帳中給一把弓上弦,“刺刺”聲讓帳外的將士面面相覷。




她手下的弓材質上等,通體青白,清亮緊繃的弦映照一雙冷目,搭上箭後,可吹毛斷髮,摧金斷玉。




博容在外讓人通報後,掀簾進來。他掃視一圈營帳,見沈青梧的軍帳少有的被收拾整潔了。




被褥已疊,槍刀放在兵器架上,地上塵土已掃,桌上放著一小小包袱,而沈青梧正埋著頭調她新得的那把弓。




博容笑:“你什麼時候開始玩弓了?”




沈青梧:“剛剛。”




博容:“不知道的還以為阿無要去刺殺誰了,在連夜做準備。”




沈青梧抬眸,看他一眼。




她警惕道:“我已經告了假,我有聖旨在身。現在沒什麼緊要戰事,我可以離開軍營。”




博容微笑:“沒說不讓你走。”




他見沈青梧仍用警覺的目光盯著自己,不禁摸摸鼻子。沈青梧不喜歡動腦,但她的直覺比所有的聰慧才智更有用。她僅憑著本能,就能猜到自己有目的。




博容心中嘆氣。




他不得不如此。




他撩袍坐下,溫溫和和道:“阿無對最近東京傳來的張家事情,怎麼看?”




沈青梧:“和我有什麼關係?”




博容喃喃自語:“聽說沈家與張家退親了……那位沈家娘子,好像與你關係還不錯?”




沈青梧眼睛裡寫幾個字:與你何干。




博容喃聲:“阿無有想好去哪裡玩耍嗎?我昔日也曾去過不少地方,阿無需要我提提建議嗎?”




沈青梧不吭氣。




博容歎服,縱有百轉千回的玲瓏腸,面對沈青梧這種油鹽不進的人,也得直說。他咳嗽一聲,側過臉,睫毛動了動。




博容說:“你若是不是特別忙的話,不知道我能不能託你,去照顧一下張月鹿?”




沈青梧眸子微縮。




她詫異地看著博容,有一瞬懷疑博容知道自己想做什麼。沈青梧為這種猜測而心虛,怕博容斥責自己的土匪行徑,但博容側坐著,並沒有面對她,也沒有訓斥她胡來的意思。




博容沒聽到回答,他轉過臉來看她。




沈青梧無辜地眨眼睛:“誰?”




博容:“……”




他有些被裝傻的沈青梧笑到,卻得一本正經地配合她的無辜:“東京張家三郎,張行簡,也叫張月鹿。你與他打過幾次交道,你不記得了?”




沈青梧:“可能因為這個人太灰撲撲,在人群中不起眼,我就忘了吧。”




博容:“……”




他縱是心事重重,此時也忍不住莞爾一笑。




他聽沈青梧正兒八經地問自己:“你說照顧他,什麼意思?你和他什麼關係?”




博容沉思。




他沒想好,半晌只說:“張月鹿若是願意告訴你的話,你聽他說便是。東京張家出事,我擔心那些政敵會不放過張月鹿。我想要一個武功高手能保護他的安危……若是阿無不是很忙,不知道能不能幫我這個小忙?”




沈青梧問:“照顧他,是什麼意思?”




她的問題已經重複兩遍了,博容聽出她的重點了。




但是博容疑惑地看著她,不知道她的意思。




她眨眨眼,他學著她眨眨眼。









青梧抿唇,她誠實問:“我是說,保證他不缺胳膊斷腿,算不算照顧?”




博容:“……”




沈青梧:“他還有一口氣在,還活著,算不算我照顧得好?”




博容大受震驚。




他澀聲:“阿無你……”




他還以為沈青梧和張行簡關係不錯,以為沈青梧會掛心張行簡,以為自己需要給沈青梧的離開,找一個合適的理由……博容不禁開始迷惘,張行簡怎麼得罪沈青梧了?




沈青梧最後問:“你是把他送給我,允許我隨意玩耍,只要不弄死他,就行了。是這個意思嗎?”




博容厲聲:“沈青梧!”




沈青梧立刻道:“那我不接你的委託,我不護送不保護了。我的假期很重要,我很忙,沒空接你的委託。你是博容也不行。”




帳中一陣漫長的沉默。




良久,沈青梧調好了她的新弓,滿意地走向她那扔在桌上的包袱時,她終於聽到了博容艱澀而無奈的溫潤聲音:




“……嗯,你只要保證他活著就行。”




他心中忐忑,希望張行簡能應付得了這樣的沈青梧。




他需要確保一個自己信賴的人可以保護張行簡,但是他不能確保沈青梧這樣性格奇怪的人,會和張行簡平和相處。




……他盡力了。




剩下的聽天由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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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底,張行簡被官兵們推搡,踏上流放嶺南的路程。




手腳皆被鐵鏈拷住,身上受了不少傷,眼睛也視線模糊,看不清東西。




這都是孔業在天牢中贈予他的禮物,可見這麼多年,孔業多希望他死。若不是他給出張容的消息,可能真的會死在牢中……




張行簡出神著,被人從後重重推一把。他趔趄幾步,被腳邊不知道是石子還是樹坑絆倒,身後官兵只嘲笑:




“還當自己是東京的月亮呢!落到弟兄們手裡,你再回不去了。”




張行簡回頭看他們,看身後的嘲笑。




眾人見他身子清矍,面容白而清,長髮烏亂貼面,唇瓣乾裂,一雙眼睛因無法聚焦,而霧濛濛一片。明明已經落到這般境界,可他氣質的高邈與容貌的清逸,反而帶給他一種零落美。




豈不讓世間男兒郎暗恨?




於是張行簡剛站起來便被推倒,聽人罵:“瞎子瞪著我做什麼?你能看見嗎!”




其實張行簡能看得到模糊的影子在動。




這種視覺是他從未體驗過的,他很好奇,聽人一會罵自己“瞎子”一會罵自己“瘸子”,他都淡然過濾,當做沒聽到。而他這種面容平和神色沉靜的,也讓官兵們覺得無趣。




欺負一個會反抗的人有趣,欺負一個什麼反應都沒有的人,無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