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人睽睽 作品

第42章 第 42 章



更深,霧濃霜重,村中犬吠聲寥寥。




沈青梧與張行簡返回鄰居院中時,已到了後半夜。




院中桌凳歪倒,燈籠熄滅。賓客們早已散去,官兵們沒再來,這家人坐在地上、臺階上抹淚。




星火如豆,他們沒有心情去歇息。




看到沈青梧二人回來,秀娘與她未婚夫還在哭,阿文打了招呼,老夫妻二人強打起精神,來感謝沈青梧:




“多謝沈娘子晚上幫我們攔住那些官兵,秀娘,快謝謝沈娘子……”




沈青梧一副無所謂的態度。




張行簡神色有些疲憊,唇角破皮,眸心烏潤,一身袍衫卻依舊風骨天然。




在老夫妻目光落到那郎君身上時,他微笑著轉移話題:“不知你們日後有何打算?”




這家人聞言,眉目間神色更苦。




他們當然不願意讓秀娘去東京、進後宮。鄉野人家生平無大志,只願平安度日,那般遙遠的地方,前途未卜的未來,並非他們所求。




不然,他們也不會試圖在秀娘被帶走之前,要給秀娘定親,反抗官兵了。




張行簡溫溫和和:“明日官府仍會上門,會派來更多的兵士。你們只有一晚上時間。”




老夫妻二人此時聽明白這郎君有指點自己的意思,忙拉著一家人作揖行禮,猶猶豫豫地欲言又止。




張行簡讓他們看沈青梧:“這位是益州軍的鎮西將軍。”




這家人凜然,怔怔看著這位看起來只是個子高一些、性情冷一些的娘子。鄉野人家聽說過女將軍,卻從未把女將軍與自己身邊人聯繫到一起。




沈青梧看他們這副樣子,她揚起下巴,說:“我是。”




她拿出腰牌,在他們面前一晃。一家人不認識幾個字,但起碼看得出這腰牌不是尋常物,一般人也不敢仿製。




接著,張行簡教他們連夜收拾行李,搬家逃去益州。他詳細告訴他們沿路如何與官府打交道,到了益州求助誰……他還搖身一變,從袖中取出一封信,溫文爾雅:




“真到了益州,隨意請教一軍官,將信遞上去,博帥便會為你們安排好住宿的。”




沈青梧吃驚而敬佩地扭頭看張行簡。




她確定張行簡只有那麼一段時間離開過自己眼皮,而這一段時間,他既買了簪子,又殺完了認出他的官兵,還寫好了一封信……




沈青梧眨著眼睛,開始思考:其實今夜所有事,都在張行簡的預料中吧?




也許在幾日之前,阿文第一次跳入他們院子時,張行簡聽到了動靜。張行簡在那時,就開始佈局,開始為今夜做準備。




他早就知道秀娘倉促定親的不正常,也早就知道官兵不會放過這一家,早就準備要幫這家人。




那麼……他今夜其實是有機會逃走的吧?




他為什麼不走?




是知道走不了嗎?




他也覺得自己武功高,躲不開自己,是吧?




沈青梧看著張行簡與這家人慢悠悠地解說該如何躲避此地官府的事,風從她耳際掠過,她目光灼而專注地盯著他:




他真的對所有人,都是差不多的態度啊。




背對著沈青梧的張行簡感覺到她今夜的情緒波動,他當然知道她的激動——半個時辰前,將他壓在牆上的沈青梧,他記得一清二楚。




她的氣息代表侵略、掠奪、不平。




齒舌侷促,唇被咬破,呼吸時輕時重,心臟的劇烈跳動讓人喘不上氣。那個時候,張行簡不得不伸手擁住她,緩緩撫摸她後背,讓她平復情緒。




被一個娘子緊追不放,是什麼樣的心情?




被一個娘子緊追不放的同時,又清楚明白她未必在乎這是什麼,又是什麼樣的心情?




張行簡大腦是混亂的,大片大片的空白,一直充斥在他胸臆間。這些空白,總讓張行簡的每一次決定,每一次思考,都要花很大力氣。




他很累。




他無能為力地看著自己越來越累。




沈青梧一定是他遇到的最棘手的麻煩之一了。




而今,沈青梧又毫不避諱地用這種眼神看著他……張行簡抽空,回頭望她一眼,微笑:“怎麼?我又哪裡惹沈將軍了?”




沈青梧說:“我會對你好一些的。”




張行簡給她一個疑問眼神:好一些是什麼意思?




--




張行簡當時忙著為這家人安排去處,沒多餘心思思考她的“好一些”代表什麼。




二人回去後,他累得顧不上沈青梧,倒頭就睡。沈青梧趴俯上床,俯在他懷中親他,他也閉著眼,當自己被一隻小貓小狗舔了。




張行簡抱著趴在懷裡的人,閉著的睫毛抖動,聲聲嘆息:“沈將軍,饒了我,我不行了。”




沈青梧笑一下,聲音帶著快樂:“我饒你。”




她就是又要折騰他,他也沒力氣、沒精神。




但沈青梧並未做多餘的什麼。




黑暗中,她用被褥蓋住二人。張行簡閉著眼,她一直用烏黑的眼睛盯著他的睡顏。她精神遠好於他,晚上發生的一切都讓她更加激動:




她知道她似乎又闖了禍。




如果她不去幫那家人,那家人會不會被官兵帶走,都和她無關。她出手了,但沒有人幫她解決後續問題的話,她會好心辦壞事。畢竟普通人家,怎麼對抗官兵?




但是張行簡在。




他出手了。




沈青梧想,他沒有逃走,是不是就是知道自己應付不了後續事情,才特意留下來解決的?




他是想幫那家人?




沈青梧自己無所謂幫不幫,她只顧自己能看到的範圍。她看到不平就要出手,看到不公也要當大俠。只是每一次結果都不好,每一次做了好事也要被人罵……




而今夜,是沈青梧少有的沒有被人責怪“好心辦壞事”的時候。




這都是張行簡的功勞。




夜靜星稀,月藏入雲後。滿心激盪的沈青梧從被褥中鑽出,又忍不住親了張行簡好多下。




有人確實天生就好看,連累了都好看。




她會報答他的!




次日,張行簡二人看了一下自己的鄰居,見官兵在空房子周遭繞了一圈,討論些什麼後憤憤不平地離開。




沈青梧滿意點頭:看起來那家人連夜逃走了,用她的腰牌平安過關卡,沒有被人攔住。




沈青梧扭頭看張行簡。




他低垂著臉,神色沉靜安然,對鄰居的事似乎並不上心。沈青梧幾步到他身邊,抓著他的手,便將他拉入屋。




張行簡微僵:“你做什麼?”




沈青梧:“報答你。”




張行簡:“……”




他額上青筋直跳,臉色一時雪白一時染紅。他試圖抵抗,但他確實抵抗不得。




這本就是他要回來、不得不面對的命運。




--




日光融融,照入青帳。




帳中年輕郎君呼吸艱澀,熱汗淋淋。他是極為隱忍的人,但今日比往日更難忍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