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人睽睽 作品

第43章 第 43 章





雪紛紛然,為他的藏青色戰袍染上一層霜白色。




巴蜀之地的雪細薄而軟,又不常下,與東京的鵝毛大雪不同。在此生活多年,博容依然有一種時光流錯的恍惚感。




博容到城門前,果然看到了楊肅說的那些馬車,以及推車的人。他停頓一下,上前與那些推車衛士交流,言辭妥當,和善平靜,並報上益州軍的名號。




推車衛士中的領頭人站出來,問:“益州軍?這位將軍如何稱呼?”




領頭人平視博容,聽到益州軍的反應稀疏平常,並用打量的眼神上下看博容,似在判斷博容夠不夠資格與己方談話。




這般輕蔑的俯視態度,惹得博容身後的幾位軍人勃然大怒。




博容抬手製止同僚的怒火,向對方自報家門:“在下乃益州軍統帥,博容。”




對方一怔。




那衛士頭領臉色幾變,瞬間變得恭敬,道:“博帥?原來是博帥……你稍等。”




他匆匆向身後的那些馬車走去。博容看得分明,他走向的,是楊肅所說的那輛,從頭到尾沒有人下來的馬車。




幫忙推車的衛士、侍女,目光都若有若無地落在博容身上,悄悄打量他。




博容坦然受之。




雪花揚灑,天地起霧,邊際的雲層更深,一層肅冷隨風襲來。




博容看著衛士所站的馬車方向,車門終於打開。一隻纖白柔潤的女子手搭在衛士腕上,慢慢伸出車帷。




接著,一個美人披著灰青色斗篷,在衛士與侍女的攙扶下走出車廂。風雪輕揚,斗篷絨毛搖晃,兜帽被吹落,一張明豔至極的女子面容,便出現在所有人面前。




李令歌的長睫,被飛雪濺溼。她微微一縮眼,動作輕微地向後躲一下,似被潮冷嚇到。但是退縮只一下,她便停下來。




這位帝姬噙著笑,手扶著自己的兜帽,向博容的方向望來,目光盈盈。




風雪在二人之間瀰漫。




眾人不知這女子身份,只為她的美麗高貴而震撼,猜這女子身份不同尋常,尋常人家哪有這通身的氣派?只有博容安靜地立在原處,平靜地接受她的出現、到來。




李令歌徐步向前多走兩步,嫋嫋彎腰,抬手相併過頭頂,向他行師徒大禮。




博容淡然地受此禮。




帝姬身後的隨從們則面面相覷,心驚肉跳:他們從來見帝姬的風光,見帝姬將少帝都不放在眼中,何時見帝姬向旁人行這麼大的禮?




這人、這人……他們跟著帝姬來益州,卻不知帝姬的目的。




李令歌淺笑:“容哥,好久不見。”




博容身後的軍人們齊齊吸氣:容哥?




博博博帥多年不婚,難道就是為了這樁風流債?可這女子到底是誰?!




她並未解釋她為什麼向博容行禮。




博容也只是看著她而不語。




她稀疏平常地表達著故人重逢的歡喜,目中光華點點,喜悅並不作假。她含笑立在原地,彷彿遺忘兩人之間所有的血海深仇,不死不休。




她彷彿遺忘了多年前最後一面時,她如何心碎欲裂,如何看著他渾身失血地悵然倒地,如何掩面哭泣……




當年那個十五歲的面對命運茫然無助的李令歌死去了,活下來的,是早已習慣一切、接受一切、對命運泰然自若的安德長帝姬。




她不提當年任何事,作著面對他的歡喜狀,也不見久別重逢的過餘震驚、喜極而泣,抑或怨憤不平。偶爾的失態,東京的無狀,皆被她掩飾。




這是一場她自從知道他活著、就開始演練千萬遍的重逢。




李令歌只是微笑著看博容。




她看博容垂下眼。




博容也不提當年的事,和氣地帶著軍人向她見禮:“見過帝姬。”




軍人們迷茫並震驚。




這對三十餘歲的舊日情人,早在風刀霜劍的磋磨中,學會了掩飾一切情緒,承受一切未知。




李令歌柔聲:“諸將辛苦了,請起。”




她走向博容。




博容淡然看她。




李令歌:“容哥怎麼在風雪中站著?我的馬車陷入戰壕,還想你們軍務繁忙,我不麻煩你們,沒想到提前見到容哥……你們在忙什麼?”




博容便帶著她進城,介紹自己在做的事,讓她看那些默然領糧的百姓。




李令歌靜靜看著。




博容道:“如今軍糧不夠……”




李令歌淺笑:“我明白了,原來容哥要求我此事。唔,不如我先寫書,幫益州軍向四方州郡先籌糧?東京一時半會確實撥不出糧,得等明年收成。”




博容溫和:“多謝殿下為天下百姓著想。”




李令歌笑而不語。




她跟隨博容而行。




起初,衛士與侍女們跟著二人,後來,衛士與侍女們懂事地遠離,也攔住那些沒有眼色的軍人。於是,這對看著十分賞眼的男女相攜著,慢慢在人群中走。




李令歌看到百姓對益州軍的感激,也看到他們被生活磋磨得麻木的眼睛。




那都是東京高臺上看不到的。




李令歌心中默想,張容……不,博容將自己誘來此地,是否就是想讓自己看這些?他希望朝廷更優待益州些?




但是大周要優待的州郡多了,益州又哪裡排的上號。東京蛀蟲們的鬥爭殺人不見血,稍有不慎就滿盤皆輸,哪是張容……博容會遇到的。




博容根本不知道她每日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不知道她走到今天這一步,付出了多少。




李令歌心中那般轉著念頭,面上卻渾然不顯。




她從博容肩頭看著天地風雪,看著百姓面容,輕嘆:“民生故如此,誰令摧折強相看?”




博容回頭:“嗯?殿下還記得這一句?”




這是他昔日教授那對姐弟時,教給他們的第一句話。




李令歌彎眸。




李令歌有些撒嬌地依偎向他:“容哥說的每一句話,我都記得很清楚。”




博容不語。




李令歌伸手,試探著碰觸他手指。他頓一下,卻沒拒絕。李令歌便歡喜地挽住他手臂,笑吟吟:




“我此次出京,本就是想休息休息。容哥想讓我看什麼,那我便看什麼好了。”




博容:“東京那邊……”




李令歌眼角笑微頓,不在意地說:“鬧不出大亂子的。”




她在博容面前,連李明書的名字都不想提。虛假的溫馨親暱,她心知肚明,但她想跟著博容走一遭。




她既好奇博容的目的,也要平自己少年時的愛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