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人睽睽 作品

第61章 第 61 章

 博容聽到自己平靜地說:“我也記得殿下的私事,也很關心殿下。比如,我仍記得,十四歲的殿下大言不慚,跟人說憑什麼李明書可以當皇帝,她只能陪讀,她想當女帝。”

 李令歌驀地眼眸僵住。

 她一點點抬頭,看著博容溫潤的、沾染風霜的眼睛。

 她看不懂這雙深邃不見底的眼睛。她為之沉迷又為之警惕、驚恐,她愛這個人的君子之風,又恨這個君子為何不順她意,恨博容瞭解全部的她——所有的隱瞞、秘密、骯髒、齷齪。

 李令歌慢慢笑起來。

 她將臉埋入他臂彎間,柔聲撒嬌:“我那時年少,開玩笑的。你竟記了這麼多年。”

 博容停頓很久,緩緩伸手,撫她後背,讓她放鬆情緒。

 李令歌轉移話題:“沈將軍如何能收到你的信呢?”

 博容:“我發給軍中,益州軍會代為向各地軍營送信的。阿無若是看到信號,便會去取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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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信件發往益州軍,楊肅收到信件。他見博帥有一封信是給沈青梧的,當即心中一動——他許久沒見到那個無法無天的沈青梧了。

 博帥的信件,各方軍營都會快速送達,與他這樣的普通將軍不同。既然如此,楊肅何不搭博帥的方便車,也給沈青梧寫那麼幾封信呢?

 軍中整日不是操練就是男人間無聊的比試玩笑,沈青梧的安靜古怪,倒顯得獨特了。

 此時,在張行簡那方,長林也正在向他彙報東京城如今的新氣象。

 長林興高采烈:“張二娘子和張家幾個年紀大的長輩已經在前日進東京了,好些大臣前去探望,孔相去躲病了。哼,那個少帝倒是好心,還送了些賞賜,說什麼委屈愛卿了。”

 長林:“少帝還跟二娘子打聽你的動向,二娘子說不知,少帝鬆口氣。”

 這些消息,都是昨日快馬加鞭、累死三匹馬送來的最新消息。張行簡不入東京,想處理東京的事,本就如此繁瑣。好在,事情終於有了不錯的結果。

 起碼這個年,張家是能舒舒服服過去的。

 張行簡披衣坐在窗下翻看新的送來的卷宗,他道:“孔業無法壓制少帝,少帝嚐到了權力的滋味,開始難以收斂。少帝自然怕我歸朝,怕重新回到以前被壓制的現狀……而帝姬不歸……”

 他微皺眉。

 他暗想博容是否做得太好了,好得超乎他的預判了?

 博容竟然毫無心理壓力就能接受與李令歌周旋,不讓李令歌迴歸東京……再加上博老三身死之事,孔業追殺張行簡之事……

 張行簡將卷宗扔到案上,斂目沉思。

 他想他的目的是幫博容掩埋身份,幫自己爭權,讓孔業翻不了身,徐徐圖之後,除掉少帝,從皇室中扶持新的皇帝登位……

 博容的目的,真的和他一樣嗎?

 博容似乎從來沒說過,他的目的與張行簡一樣。博容似乎從頭到尾,只是默認、默許……

 張行簡以手捏眉心,良久不動。

 長林:“郎君?”

 張行簡輕聲:“長林,你說——若是沈青梧拋棄我,毀我前程與計劃,將我贈予她的好全不作數,明知我待她的心,她依然選擇視而不見,她不相信我相信別人,用決裂手段拋棄我報復我,毀我望想毀我情毀我愛……我會如何是好?”

 長林驚訝。

 長林半晌支吾:“屬下不知……但以郎君的脾性,最慈善的做法,也是自此心死,不再與她有絲毫往來了吧?”

 日光從窗欞縫隙中探入,落在張行簡仰著的頸間雪白喉結上。

 張行簡輕輕“嗯”一聲。

 張行簡道:“我自認我脾性不錯,多忍少惡,但再喜愛一人,經歷過於狠絕的手段後,我也會放棄。那麼,博容為什麼就可以對李令歌的過往行徑視若不見,與她和平相處那麼久仍相安無事?”

 他喃喃自語:“是我看輕了感情的分量?是我仍不如他心胸寬大?

 “還是說……”

 長林追問:“什麼?”

 張行簡不語。

 但他心中在自問——還是說,博容騙了他?博容有自己的目的自己的想法,不過是在利用他張行簡,來達到這一目的?

 可是,博容想做什麼,又能做什麼?博容說的關於過往的話,有幾句真幾句假?

 李令歌當真可悲,李明書當真殺人,張家父母……真就死得那麼無辜?

 張行簡嘆口氣。

 他判斷不出來。

 他判斷不出來的原因,是他無法模擬博容的心情,他不知道家破人亡心如死灰是什麼感覺,他不知道一個人在經歷那種過去後還是不是一個正常人……

 張行簡能做的,僅僅是提防著一切,保護好張家,保護好沈青梧。

 博容計劃什麼他都無所謂,他相信自己足以應付,他唯一需要多費心的,是如何讓沈青梧與那些事都無關;博容對沈青梧稱不上好,但張行簡會讓沈青梧知道,什麼才是真正的好。

 長林低頭思索著郎君的話是什麼意思,一陣細索腳步聲從耳邊過去,因這幾日常聽到,他並未注意。

 卻見那閉著目仰臥在太師椅上沉思的郎君驀地睜開眼。

 張行簡手扶在窗緣上,身子向外微探,微笑:“梧桐!”

 清晨微光,衣袍展揚。沈青梧回頭,看到一個俊雅風流的郎君倚在窗邊含笑,眼睛像月光穿透湖水泛起的漣漪柔波。

 張行簡另一手向長林擺了擺,做手勢,示意他可以離開了。

 長林見郎君滿心滿眼都是沈青梧,十分不是滋味地離開前,回頭偷看,見沈青梧三兩步就跳到了窗前,隔著窗看他們郎君。

 長林心中稍有安慰:至少沈青梧對他們郎君態度雖然不怎樣,卻是一貫迷戀得很。

 沈青梧站在窗下,看著張行簡:“叫我做什麼?”

 他笑著問她:“大早上的,你去哪裡?”

 沈青梧淡聲:“練功啊。”

 沈青梧看到長林消失的背影:“你這麼早就開始跟人鬥心眼啊。”

 張行簡掠過她話中對他辦公的“鬥心眼”形容,他看著她這身幹練武袍,只笑吟吟:“梧桐,你進來,我幫你重新置了一身行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