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人睽睽 作品

第68章 第 68 章





但是老馬識途。




苗疆小娘子步步不離她,與她共乘一騎,抱著她的腰不撒手。




也許是看沈青梧冷漠,也許是怕沈青梧在荒山野嶺丟棄她,苗疆小娘子抽噎著說好話哄騙沈青梧:




“沈娘子,你真是太厲害了。可惜你是女兒郎,若你是男子,我必然是要以身相許纏著你非嫁不可的。”




“沈娘子,不如你跟著我回苗疆吧?你這麼漂亮,又這麼能打,我們苗疆必然有不少阿哥喜歡你的!那個‘同心蠱’,你再不必用了。”




“你讓我解‘同心蠱’?嗚嗚,我解不了,我早說過那個蠱很厲害,是我阿孃阿爹花了好久才煉成的,要解蠱的話遠遠麻煩得多……不如你與你情哥哥和我一起回苗疆,我們徐徐圖之……”




“好吧好吧,我能勉強壓制一點點蠱,只能一點點……但我真的解不了。你為什麼不說話?你生氣了?你、你別丟下我啊。”




沈青梧一直沉默。




苗疆小娘子一直嘀咕。




雲霧在天上流動,皓月時而被擋住,縱馬揚塵。這浩渺人間,漫漫紅塵,讓人如此傷心。




沈青梧馬御得越來越快,她握著韁繩高喝:“駕——”




苗疆小娘子嚇得更加抱緊她:“別丟下我——”




沈青梧聽不到那些聲音,耳邊只有風聲,只有兇手的笑聲、長林的呢喃聲、往年的秋雨漫漫無邊。各種凌亂的聲音在她腦海中混雜,越來越大,越來越混亂。




在一片混亂中,有一道清潤的聲音掠了進來:“梧桐。”




沈青梧握著馬韁的手顫了一顫。




那聲音更加明晰:“梧桐——”




她睜開眼,抬起頭。




皓月之下,燈火寥寥。原來一路疾行,馬兒已經將她帶回了這麼近的距離。




她看到廣袤的平原上,衣袍飛揚的清俊郎君騎著馬,向她行來。




他應當受了“同心蠱”的傷。




沈青梧端坐馬上,冷漠又冷靜地看著這個騎馬越來越近的郎君——




張行簡面容如雪,毫無血色,他頸間動脈繃得厲害,握著韁繩的手也因用力而發白。




他清瘦又秀美,眸子黑潤,質如朗月。




他確實如他早就說過的那樣,極為能忍。




沈青梧知道他的“同心蠱”一定發作了,但是他除了面色蒼白、眸子愈發漆黑,其他什麼都看不出來。他也許已經吐過血,也許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他疼得連動都動不了……




然而出現在沈青梧面前的張行簡,絲毫看不出他有不適。




苗疆小娘子從沈青梧背後偷偷探出頭,小聲震驚:“他沒疼暈嗎?他還是人嗎?”




沈青梧垂下眼:“他不是人。”




他哪裡是人呢?




為了一個目的,忍到這種極致的郎君,有什麼會成功不了的?




憑什麼?




沈青梧頭痛身痛。




她從馬上摔下去,昏昏沉沉間,覺得自己是不是跟長林一樣快要死了。




她從馬上跌下,並沒有摔到草地上。在苗疆小娘子震驚的目光中,那個郎君從馬上飛下,將沈青梧抱入了懷中。




沈青梧閉著的睫毛輕輕顫了一顫。




她跪在地上,被張行簡完全地抱入懷中。她聞到他身上的氣息,像月光一樣。她累得連眼睛都不想睜開,她也不想看到他。




她帶回了苗疆小娘子,不會讓他因為遠離她而死,她仁至義盡了。




沈青梧呢喃:“……我好疼。”




碧綠平原,白鷺飛天。




髮絲纏在臉頰上,沈青梧跪在張行簡懷中,一點點低下頭。




漫天白羽紛然,天上的皓月那般安然。




張行簡抱緊她,用手輕輕拂開她面上的髮絲。他摸到她臉頰上的冷汗,也看到她身上的血。苗疆小娘子坐在馬上動也不敢動,看著張行簡輕柔地抱沈青梧。




大家都是有些怕這樣子的沈青梧的。




苗疆小娘子將沈青梧當做救命恩人,可也害怕沈青梧。




抱起那個渾身失血的女子的人,只有那個衣如白雪的風雅郎君。他不嫌棄地為她擦血,用手矇住她眼睛,他心疼著她。




張行簡心痛得千瘡百孔。




此時此刻,他自己千刀萬剮,也比看到沈青梧傷這麼重強得多。




張行簡啞聲:“……梧桐,別怕。我來晚了,是我不好。”




他哄她:“你睡一會兒好不好,我帶你回家。”




沈青梧想,她沒有家。




她很忙,她把苗疆小娘子丟下後她就要走了。她要去見博容,要博容回答她一些問題。




但是張行簡的聲音這麼溫柔,懷抱這麼溫暖,她又這麼痛、這麼累……




沈青梧閉上眼。




沈青梧輕聲:“我睡一會兒。”




……睡一會兒,有力氣了,再做接下來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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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行簡不知道沈青梧與長林遇到了什麼,發生了什麼。




長林被帶回來後,張行簡一面囑咐請最厲害的大夫來醫治,一面重新派死士追出城,去找沈青梧,也找那些被沈青梧殺死的人。




在長林甦醒之前,張行簡只能從這種側面來了解發生過的事。




而在死士們追到沈青梧之前,是張行簡忍著距離過遠造成的傷痛,出城尋找沈青梧。




“同心蠱”有時是有這種好處的。




帶給他萬千痛苦的同時,能讓他大約判斷出她離開的方向。他根據自己全身要裂開一樣的痛苦,可以判斷她的大體方位。吐血連連,身上經脈顫得要斷……張行簡跨上馬背時,渾身溼汗,周身無力,眼前發黑。




可他仍找到了她。




“同心蠱”有時是有這種錯覺的。




在見到她的上一刻,他痛得周身發冷;在她出現的下一刻,所有痛楚消失,他有力氣下馬,有力氣將她抱入懷中。




這種前後反差的痛與欣喜,有時是會帶來“愛”的錯覺。




想來這就是“同心蠱”的真正作用——失去與得到之間的平衡,產生了情,生出了愛。




張行簡冷靜地洞察了這些,但他知道自己的心意,知道自己所有的歡喜與心疼,都與蠱無關。他喜歡沈青梧,越來越喜歡,那些豈是蠱蟲可以左右的?




張行簡吩咐人帶苗疆小娘子去休息,明日再問小娘子身上發生的故事。




苗疆小娘子擔驚受怕,沒有精力多說什麼,乖乖被帶走。而張行簡帶沈青梧回城。




他在臨時借用的馬車中剝開她的衣物,裡裡外外地檢查一遍,為她身上新添的大大小小的傷口敷藥。




因為她總受傷,他開始讓手下去研製那類上好的有助傷口癒合、不留疤痕的藥物。




他掛在心尖上的娘子,要經歷的戰鬥太多,他不想困住她,又知她和別的娘子一樣愛美。他想他要弄出許多有用的藥來,只給沈青梧一人用。




張行簡為沈青梧檢查了身體,為她上完了藥,他輕輕鬆口氣。沈青梧身上傷勢雖然多,卻都不嚴重,大多是些皮外傷。她的武功真的很厲害,她如今昏迷……大約是累吧。




待她休息夠,就好了。




張行簡捏著溼帕子,為她擦掉面頰上的血。他再從馬車中翻出一身他臨時為她備好的女兒衣,為她換上。




他耐心地擦乾淨她身上的血,將她從馬車中背下來,揹著她走這條夜路。




馬車不是他的,車伕早已不耐煩,剩下的路,他帶她走好了。




沈青梧的呼吸淺淺地拂在張行簡頸上,汗溼的髮絲黏在一處。張行簡揹著她,從燈火通明走到燈火幽暗。




他遭到周圍異常的目光凝視。




情人們放著燈,年輕男女們三三兩兩成行,他們奇怪地看著張行簡,與張行簡背上昏迷的女子。




上元佳節,明月正好,天地大喜。




張行簡側過臉,避開他們視線。




他需要避開那些歡喜的面容,不看那些拉著情郎們撒嬌的年輕娘子,他才能忍下心頭的不平與怨:




都是年輕娘子。




都是爹生娘養。




為什麼別的娘子可以在上元節賞燈,他的娘子卻身受重傷,氣息奄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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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行簡併沒有帶沈青梧回去住所。




他揹著她到一處長巷,靠著牆坐下。他將她擁在懷中,用氅衣蓋緊她。他安靜地等待著,上元佳節,他到底不想錯過。




他檢查過,她受的傷沒那麼重,她應該很快就能醒來。而上元節,還沒有結束。




張行簡的判斷無錯。




沈青梧昏睡了大約一個時辰,就慢慢醒來了。她睜開眼時,發現自己窩在張行簡懷中。她抬頭看到他光潔的下巴,弧度好看的喉結。




她一點也不冷,因為氅衣格外溫暖,他的懷抱也十分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