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第 70 章
只是……戰爭何時會結束?
博容要走到哪一步,才會滿意收手呢?
李令歌蹲在沈青梧身邊,端望沈青梧許久。
李令歌輕聲嘆:“沈將軍……我可以跟著容哥,叫你一聲‘阿無’嗎?我想,你是不是根本不明白我們在做什麼,不理解我們所為的意義。
“權勢於你……”
沈青梧淡漠打斷:“我不在乎。”
她低著頭:“我不覺得你們是對的……但我也沒覺得你們錯。博容讓我這麼做,我就這麼做吧。你不必煩惱,我不會背叛。”
李令歌沉默。
李令歌微微笑:“你還有很多事沒看到,還有很多事不懂。罷了……既然你不會背叛,我便不與你說那些了。無論你覺不覺得我手段骯髒,我都要做下去。
“我希望你能支持我,不是隻因為博容的命令。”
李令歌沉靜片刻,心想收買人心,豈能只靠恩情,命令。
旁人都是男子,都不能真正理解她。她想要權勢,靠的是“騙”,是一步步地哄騙那些男人,讓他們以為她真的只是想清君側……
除了博容知道她真正想要的是什麼,另一個她真正想拉攏的人,其實是沈青梧。
李令歌曾擔心博容對沈青梧有什麼心思。
而今她與沈青梧見得久了,便知道沈青梧不會是博容喜歡的那一類女子。那李令歌更想拉攏沈青梧,更想沈青梧為她所用……沈青梧是女子,只這性別之分,就足以讓李令歌更放心了。
李令歌溫和道:“之後若有空了,我再與阿無好好說一說。如今,我要忙其他事了。”
沈青
梧低著頭費勁上藥,沒有搭理李令歌。
沈青梧腦海中又出現一個張行簡,那個張行簡蹲在她身旁,溫柔勸說她:“要先用清水洗淨傷口,再上藥。不能用這種藥,我新為你備了藥,可以讓傷口不留疤。我們梧桐想不想不留疤呢?”
沈青梧對腦海中的幻象冷冷道:閉嘴。
幻象消失,帳篷沉悶,燭火熄滅。李令歌走後,只有沈青梧一人坐在帳中。
前所未有的寂寥與苦悶包圍著沈青梧。
沈青梧為自己上好藥,穿好衣物。她鑽出帳篷,看到月亮升了上來。
燈火寥寥,軍歌嘹亮。軍歌匯聚人心,站在月下的沈青梧捕捉到李令歌的身形,她在軍人中,親自發放物資、軍糧,她跪坐在案前,鄭重承諾,告訴軍人們她會回到東京,會報答益州軍上下,會讓少帝不再胡作非為。
沈青梧腦海中想起張行簡說過的:“想要旁人完全聽你的,平日就要對他千萬分地有耐心,他要什麼就給他什麼——畢竟,是要哄著人替你去死的。”
複雜的權謀在張行簡口中那麼簡單。
沈青梧想,那麼如今,李令歌也在哄著益州軍上下為她拼命,為她送死。
博容呢?
博容也在這麼做吧?
天下的政客們,其實都在做著相同的事吧。
沈青梧覺得無聊,她不想跟人們交流,明日說不定又要開戰上戰場,她打算回去睡覺。然而沈青梧一轉身,看到了主帥的軍帳前沒有亮燈。
沒有亮燈,卻有模糊的人影坐著。
沈青梧的眼力之好,她自己都沒辦法。
沈青梧想了想,還是走過去,想再問一問博容。
坐在主帥軍帳前的那個青年,峨冠博帶,神情靜謐,果然是博容。
但是沈青梧看到了博容的另一面——周圍沒有一個軍人在,沒有任何人窺探他,他不用跟任何人演戲。於是他安靜地坐在黑暗中,長久地望著燈火通明的方向。
有人以為他在看軍人們,有人會發現他在看的是那位帝姬。
他目中流著清河載星一樣的光,輕柔、寧靜、寬和、長久。蜿蜒長河承載著他萬般情緒,平日掩在深淵下,只有偶爾夜深人靜時,才探出一點點冰山。
沈青梧腳步停住。
她呆呆地看著博容的這種神情。
若是以前,她未必懂。但是如今……
她看過張行簡在上元節時望著她的眼神,她知道這種眼神的意思。
博容對李令歌,竟然……
沈青梧怔怔不動,是博容朝向她躲藏的樹林方向,微笑淡然:“既然來了,何必躲著?”
沈青梧便從沒有燈火的林中走出。
她走到博容面前,因這裡太靜了,除了他二人沒有旁人,沈青梧心中犯懶,乾脆坐了下來。
她心情的寂寥無人言說,多日戰鬥讓她疲憊。
沈青梧膝蓋曲起,下巴枕在膝蓋上,用手抱住膝,和博容一同看著帝姬與軍人同樂的場景。
夜風拂動她耳邊碎髮,一次又一次,她任由髮絲貼著臉頰,一動不動。
博容扭頭看她,含笑:“這次回來後,你多了很多女兒家的習慣啊,阿無。”
沈青梧目不轉睛地看著李令歌的方向,突兀說:“你知道她給他下藥的事嗎?”
博容一怔。
她連說兩個“他”,博容一時沒聽出她在說什麼。博容想了一會兒沈青梧的說話習慣,才明白這位倔強至極的娘子,指的是李令歌和張行簡。
博容微笑:“在東京發生過的事嗎?我不知道。”
沈青梧側過臉看他:“她拿他當替代品,她想和他睡在一起,她還養了很多面首。”
博容平靜:“然後呢?”
沈青梧:“他人行徑我不評價,我只是覺得你應該知道。”
博容微笑:“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沈青梧說:“我覺得她配不上你。”
博容:“誰說我想和她配在一起?”
沈青梧怔住。
她這一次,真的很認真地看著博容。
自從博容給她講過那個讓她至今不是很明白的故事,自從她發現博容看著李令歌的眼神與眾不同,自從博容不計較她的種種過失要她留下,自從博容收留沈青葉、博容讓益州軍成為叛軍……
沈青梧發現自己大約從來沒有了解過博容。
她以為他是端方君子,她如今發現他的心是深海,誰也渡不進去。
她還以為帝姬……
沈青梧說:“你們張家的郎君,都是混蛋。”
博容望著她。
沈青梧說:“你們將情與愛視作工具,看也不看一眼,卻是看上了就想要,就要讓所有人順著你們的意。你們是天之驕子,旁人就是爛泥髒汙?這天下的事,哪能讓你們一一如願?”
沈青梧眸中亮著星火微光,髮絲落在她唇角,她冷漠萬分:“我真是厭惡你們的自大,你們那滿心算計,胸有成竹。”
博容聽得愣住,又慢慢笑起來。
他說:“我們?我和誰?我們阿無被欺負了?”
沈青梧:“誰能欺負得了我?”
她不再多提了。
博容仰頸笑個不停。
沈青梧不知該如何說——他明明在做一些她不認為對的事,可他笑起來依然如朗朗清風,日光熠熠,端如君子。
可能是因為好看吧。
靠著一張臉,四處騙人。
沈青梧忿忿在心中罵,而博容收了笑,輕聲:“自大的人不都要付出代價。這有什麼難理解的?”
沈青梧不吭氣。
博容望著燈火方向,慢慢說:“阿無,你是不是認為,我做這些事,是因為我想和李令歌在一起,我愛她愛得發瘋,我為了她什麼都願意做。我誤會她多年,失去她多年,我想補償。
“你是不是這麼認為的?”
沈青梧詫異:難道不是嗎?
博容溫柔地看著她。
博容道:“負了我的人,去下地獄。”
沈青梧面色猛變,瞬間繃直脊背,驚愕地看著博容。
博容平靜看著她:“我見過你妹妹沈青葉了,我聽沈青葉說了一些你和我弟弟的往事。我從沈青葉口中聽到這句話,我不光聽到這句話,我還知道你發過另一個誓。
“你發過那麼毒的誓言——若是和張行簡不幸在一起,就天打雷劈不得往生。
“多狠啊,阿無。”
博容一邊說,一邊輕輕發笑。
沈青梧不知道他在笑什麼。
直到他說:“那你知不知道,我也曾經發過一個誓——此生絕不與李令歌相愛,絕不與李令歌做夫妻,不與她有任何瓜葛。若有違此誓,就讓爹孃不得往生,讓我所愛永墮地獄,讓我千刀萬剮死無葬身之地。”
沈青梧:“你!”
——你竟然發過這麼狠的誓言!
博容望著她笑:“阿無,我其實和你一樣。你當年發過的誓有多認真,我就有多認真。你有沒有一刻想忘掉自己的誓言,想反悔?我經常想反悔啊,可是我當年發誓……真的是我這輩子最認真的一次。”
那血流成河,那躺在血泊中的半百老人。
他真的滿心憤恨,真的想報仇,真的想殺了李令歌,殺了李明書。
他有多恨李令歌,就發誓發得有多認真。
因為誓言是最認真的,所以不敢破誓。
博容說:“十六年前,我弱冠之齡,離開東京,居無定所,滿天下地流浪,自我放逐。我後來用了‘博容’的身份,我未嘗沒有想過得到兵權,反殺回東京。我恨少帝,可因為李令歌是我所愛之人,我更恨她。
“我當了將軍後,開始一點點振作起來。想要復仇,當然不能頹廢。於是我重新調查當年的事——直到我發現真相,發現父母之死背後的種種算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