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人睽睽 作品

第72章 第 72 章

 我被吸引了,我要努力剋制這種吸引。”

 張行簡漆黑眼中霧氣漣漣,是雨水連綿。

 他在怔忡間,將自己代入那一年,為她剖析自己所思所想:“如果我不讓你刺我一刀,我生怕我會走過去,當場否決我做的所有決定。如果我不讓你刺我一刀,我生怕我會忍不住去找你,去說我們試一試。

 “那是極為可笑的一件事,在我長年累月受到的教育中,為情所迷本就不應該發生。而我發現你是那麼狠的一個人,我只能借助你,來逼迫我自己收手——梧桐,你刺我一刀,你恨我恨得要死,你再不會跟我在一起了。我再不會有任何機會了。”

 沈青梧盯著他。

 沈青梧慢慢說:“正如此刻。”

 張行簡唇角仍帶著笑,笑意卻是悽然無奈的。他承認:“正如此刻。”

 他再道:“但是我們依然有了一次又一次的交集,你每一次的靠近,對我都是誘惑……”

 沈青梧靠著樹,恍惚地聽著這一切。

 這種感覺非常奇怪。

 在她想來,沈青梧是一個非常糟糕的人。什麼都做不好,脾氣也很討人厭。能接受她脾氣的人,必是本性寬容之輩。但這種接受,不是喜歡。

 沈青梧只想找一個人平等地看待她,不將她當做異類。

 可是,如果張行簡沒有騙她,如果張行簡說的是真話……他是唯一一個,說喜歡她脾氣的人。

 他說他喜歡她的古怪,喜歡她被人詬病的壞毛病,喜歡她每次做錯事的時刻……真是奇怪,她方方面面受到詬病的時候,為什麼他說他喜歡?

 沈青梧低頭看張行簡。

 她想判斷他有沒有撒謊。

 沈青梧說:“做過的決定,本不應該反悔。你為何不抵抗你的動心,還要將我拉扯進去?”

 張行簡平靜:“你怎知我沒有抵抗過?”

 沈青梧心中湧起一陣怒意。

 沈青梧揪住他衣領,俯近靠近他。她望著他漂亮的眼睛,冷冷問:“你掙扎過嗎?”

 張行簡凝視著她因怒而有了些生氣的面容:“掙扎過。”

 沈青梧:“那一定是你掙扎得不夠用力!”

 張行簡反問:“怎樣才叫掙扎得足夠用力?”

 他反過來逼近她,在她生氣的時候握住她冰涼的手,他聲音輕柔,內容卻如炸、藥:

 “我想擁抱你的時候,當著一個石頭,叫不叫用力?

 “我想回吻你的時候,要不停提醒自己你對我的強迫掠奪,要自己腦海中不停想你可惡的時刻,叫不叫用力?

 “和你在床上的時候……我想回應,想抱你想親你,想像旁的郎君一樣將你壓在身下,我有欲我有感覺,但我通通逼著自己四大皆空,我起初甚至寧可暈過去也不肯與你行事,叫不叫用力?”

 雨水澆著二人。

 他聲音不高,語氣冷淡,除了她,周遭沒有人可以聽到。

 沈青梧骨子裡卻生出戰慄感。

 她看到他眼中的火一點點燃起,她從未在張行簡身上看到過這麼強烈的感情。如山海滔滔,如野草燃燒,如熔漿爆炸……

 她被這種激烈吸引。

 但她同時生出些怯意。

 她怔怔鬆開了揪住他衣領的手,向後靠在樹樁上。

 反而是張行簡不放過她。

 他握住她的手,要一次性告訴她自己所有的感覺:“我長年累月受到吸引的女子,一直是你。從來就只有你。

 “我喜歡你的瘋狂,喜歡你的不用腦子、沒有理智、全憑感覺行事。我自己做不到的地方,我都能在你身上找到。梧桐,你就像是我在尋找的另一個我所向往的自己……

 “我愛自由,我得不

 到自由。但是梧桐是自由的鷹,誰也困不住你。

 “我愛隨心所欲,無所顧忌,事到臨頭全然由心。梧桐可以做到,如有必要,梧桐會拋下所有事,什麼名望什麼權勢,你都不放在眼中。你當將軍,不是因為你想建功立業,只是因為你喜歡,你想這麼做。

 “你去做所有你想做的事——張月鹿是人人仰望的人,誰也不敢摘月亮。但是你敢。

 “你做著世人眼中惡劣的事——張月鹿是你妹妹的未婚夫,你與你妹妹的關係並不差。可你依然要搶我,依然要得到我。你知道事情敗露後你會被批評,我若是狠一些會殺了你……可你都不在乎。

 “我喜歡你什麼?我喜歡你的所有。

 “你讓我去想——如果梧桐喜歡我,如果梧桐在乎我,那她一定會全心全意地愛著我,全心全意地奔我而來,眼中只有我一人。

 “不因為我是別人的替代而將就我,不因為我不是月亮而放棄我。不因為我好而迷戀,不因為我壞而嫌惡……我不在意世間大部分感情,大部分人心,因為那都不是我想要的。

 “我想要的就是你這樣的。”

 沈青梧呆呆看著他。

 他從來沒說過這些話,她從來沒聽過這些話。

 沈青梧迷惘地想:怎麼回事?為什麼我會被人這麼誇?

 我快氣死了!

 我快恨死張行簡了!

 可為什麼他這麼說的時候,她開始心動,開始發呆,開始心中生出搖動……

 全心全意。

 誰不喜歡呢?

 誰不想要呢?

 正如他渴望一個孤直熱烈的人,她渴望一個理解自己、欣賞自己的人。

 不是包容。

 是欣賞。

 是喜歡。

 那是沈青梧曾經非常渴望的東西,那是沈青梧曾經特別想要的東西……可是在天龍十九年,張行簡成為了壓倒她期望的最後一根稻草。

 她聽懂了他的話,也一直明白他對她沒有責任,他並不是那類會對一個陌生女子掏心掏肺的人。

 可是依然不平。

 可是更加難過。

 沈青梧喃喃自語:“為什麼你沒有在我想要你愛我的時候,來愛我?”

 她又道:“為什麼你要對一個不想要愛的人,說愛?”

 張行簡握著她的手顫一下。

 他輕聲:“……對不起。”

 沈青梧搖頭。

 她知道這不是他的錯。

 她開始明白她與他錯過了。是她少時天真,誤信救命之恩以身相許的騙局。

 但他不是話本中的傻書生。

 她也不是話本中的大家閨秀。

 沈青梧低頭看他,冷漠的問題,更像一種喃喃自語:“你當初為什麼要讓人欺負我?”

 張行簡睫毛微顫。

 他卻沒有躲避她的目光,讓她看到他眼中的後悔。

 他甚至聽懂了她真正想問的——

 他閉目啞聲:“因為……即使是那個十九歲的我,潛意識中,也不希望直接欺負你的人,是我。”

 他選了迂迴的方式。

 讓沈家做了惡人,讓沈青梧和沈家一刀兩斷。

 讓沈青梧對他不甘,卻不至於太討厭他。

 他選了那麼迂迴的方式做惡人——

 也許是他潛意識裡中,朦朦朧朧的,不想自己在她眼中罪大惡極,不想她真的看也不看自己一眼。

 他潛意識裡……

 也許在期待她回來找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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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行簡是個懶怠的人。

 他離不開東京,他長長久久地被困在那家古宅中。他仰望著春去秋

 來草枯木榮,他也等待著冰川融水天地驟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