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人睽睽 作品

第73章 第 73 章

 雷聲在夜間轟下, 電光如刺。

 淋著雨的張行簡,面容蒼如雪,終於露出了狼狽之色。

 他看著沈青梧那瞬間清醒的眼神, 心中頹然懊惱無狀撲襲——就差一點。

 又是隻差一點!

 他溼漉的袖內手指微抖一下,連他也要開始迷茫是否上天故意與自己作對:每次只差一點, 這一點永遠也走不到。

 張行簡心知敗局將現。

 可他從不臨陣認輸。

 他仍試圖想挽回這一敗局——

 他艱難地、極輕地開口:“梧桐, 只是一道雷罷了。”

 沈青梧反問:“只是一道雷罷了?”

 她說:“你是不是從不相信我的誓言?我發的誓,在你看來都是可笑,都是不值得遵守的?”

 張行簡唇動了動。

 沈青梧打斷, 陷入回憶:“不錯。天龍十九年的時候,你就和我說過, 你不相信什麼誓言。你自己不發誓,你當然也不相信別人的誓言。但是,張月鹿——”

 她漆而靜的眸子終於落到他身上。

 她問:“我是不是也和你說過,我說話算數。我每一次發誓都是真的。”

 張行簡:“梧桐, 聽我說……”

 沈青梧再次打斷:“我不聽你說。”

 伴隨著那突兀響起的電閃雷鳴, 兩人的距離被拉開。

 沈青梧向他走來:“你說得已經夠多了,接下來是我的時間。該是你聽我說——”

 她步步走來,他本不想退, 卻不知為何腳下趔趄,向後退了一步。

 沈青梧維持著這副強勢的逼近他的架勢:“我真的覺得, 人要說話算數, 要為自己說的每句話、做的每件事負責。我從來不怕承擔代價,你也說, 我什麼都不在乎。

 “我要從沈青葉手中搶到你, 我要囚禁你, 我要你帶給我快樂, 我要你平我多年的心願。我只要我高興,我不在乎你們怎麼想,你怎麼想。

 “生氣就來報復我,打不過我就用其他法子贏我。沈青梧就在這裡,不怕你討價還價。”

 雨水落在她身上。

 她壓著電光,步步逼近。

 張行簡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看她,不肯再退一步了。他臉色越來越白,像河裡爬出來的水鬼一樣。

 張行簡看著自己的淪落,無能為力——

 她每一次的強勢,都吸引著他。

 即使他知道她要做什麼。

 沈青梧站到他面前,看著他的眼睛。

 她已經很久沒認真看過他了。

 她不知道自己對他什麼想法,自己到底想和他怎樣。但是她知道她不想張行簡如願,不想他永遠贏她一籌。

 沈青梧問:“你在做什麼呢張月鹿?你求我跟你走,你依然要算計我的心,用手段來對付我——用你的臉,用你的聲音,用你的‘誠懇’態度,用你剖出來的心……無所不用其極啊張月鹿,不在乎所有手段啊張月鹿。

 “你是不是覺得,只要你愛我,我就要跟你走?你是不是覺得,無論用什麼法子將我困住,只要能困住,你好好待我便是,這便是補償了?

 “你覺得我很好打發嗎?”

 張行簡望著她的眼睛。

 處於下方的人變成了他。

 睫毛上的水一滴滴向眼中落,張行簡喃聲:“你非常的、非常的……不好打發。”

 沈青梧:“我就是不平,就是不高興。

 “你沒有在我需要你的時候看我,你在我討厭感情的時候妄圖拉我入局,你說我無法跟我自己和解。我確實不能與自己和解——那又怎樣?

 “可我也是講道理的。你說你待我如陌生人,那我也待你

 如陌生人;你說你喜歡我,我轉頭就要為之雀躍,為之感恩戴德嗎?

 “我曾經戀戀不捨的人轉頭來看我了,我曾經千方百計得不到的人說他喜愛我——我確實不知道你為什麼會心動,我也不知道你有沒有說謊。你太惡劣太狡猾太聰明,我不是你的對手。

 “但我有自己的想法。

 “憑什麼呢,張月鹿?”

 沈青梧問他:“贏家永遠是你,敗者永遠是我?我一輩子仰望你,一輩子不和你相配,你但凡看我一眼,我都要開心——憑什麼呢?

 “我就是桀驁,就是不聽話,就是固執,就是明明哪裡都不好,偏偏喜歡和你們對著幹。我一次又一次地失敗,一次又一次地受到嘲笑,難道我不知道我在旁人眼中很可憐,像個笑話嗎?”

 張行簡輕聲:“可是梧桐,愛情不是戰爭。不是你死我活才到結局,不是非要兩敗俱傷。”

 沈青梧:“可是對我來說,愛情就是戰爭。

 “我的人生就是戰爭——一直戰,步步戰。我沒有學到過其他的生存方式,你說我可以換種活法,但我現在想不通。

 “我現在,意難平。”

 她當然意難平。

 她不去想她十六歲的時候,對張行簡是什麼樣的期待。想也想不通,想也多無用。

 她只是知道——

 沈青梧說:“天打雷劈的誓言你不放在心中,但我從來不忘。那是我一生最認真的誓言……”

 “你沒有真心嗎?你怎麼敢在這時候依然用手段挽回我?怎麼連‘真誠’都成為一種手段了?你這輩子做事,難道沒有一次,是全然不去算計,全然出於本心,全然顧忌不了所有嗎?

 “你到底是真的喜歡我,還是隻是用喜歡我來包裝你的利用之心呢?

 “怎麼我像個瘋子一樣,你就高天昊月濁世公子?怎麼你想要的東西就能擁有,我想要的就撞破頭才能看到冰山一角?”

 沈青梧眸子冰涼:“怎麼別人都說,沈青梧配不上張行簡。怎麼從來不說,張行簡配不上沈青梧呢?

 “怎麼我那麼多年的努力,我好不容易囚到你人,讓你成為我對自己的一種獎勵。你轉頭說愛我,就好像、就好像——”

 好像她的努力全然無用。

 好像她能得到他,是他希望她得到。

 張行簡為何一次次讓她知道何謂不平,知道雲泥之別,知道兩人之間天差地別的距離?

 茫茫然中,沈青梧想到了博容。

 她有些明白了博容的處境。

 進退兩難,想反悔又不能反悔,想回頭又不甘回頭。人生這道懸崖,這道關卡,對於他們這類認真的人來說,太難了。

 他們如此認真!

 如此認真地去向往一個人,一件事。

 對方卻是不在乎的,不將真心放在眼中的。

 那麼……憑什麼呢?

 沈青梧說:“我覺得我和你在一起,一定會天打雷劈。”

 沈青梧再道:“我不想死。”

 沈青梧對他說:“你知道我為什麼要囚禁你,為什麼要逼迫你和我好麼?因為我對自己說——

 “我要讓月亮也不甘一次。

 “我要讓月亮嘗一嘗我的感受,我要得到張月鹿,再拋棄張月鹿。

 “我要張月鹿也知道被拋棄的滋味是什麼。”

 張行簡眸子一瞬間溼潤。

 他聲音很低:“不要這麼對我。”

 沈青梧抬起頭,面對張行簡蒼白至極的臉色。

 她要跟張行簡算一筆賬。

 無論日後如何,她不算這筆賬,她心難平。

 沈青梧對他笑一笑,冷漠無比,一如既往的殘酷:

 “張月鹿。

 “情愛這樁事——我要你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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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了軍帳,李令歌與博容相攜著,沿著山路行走。

 張行簡去找沈青梧,李令歌冒著雨撐著傘,慰問了夜間辛苦守夜的軍士。

 博容沉靜地跟著她。

 他看到李令歌微笑的側臉,從容的語氣——好像在帳中時,那個被張行簡逼著點頭的帝姬,沒有存在過一樣。

 但是做完這些事,李令歌仍沿著山路緩緩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