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第 74 章
李令歌眯眸。
她忍不住冷笑了一聲。
沈青梧說:“博容確實……變得和我記憶中的他不一樣。但是他過得很苦,他每天都在煎熬。我覺得他不想殺你,他一定有他的難處。
“他也騙了我。他騙我跟在你身邊,騙我在不知情的時候就承諾他,讓我保護你。他也不想當什麼統帥,不想做什麼博容了……我對他的感情,其實是一點點在被消磨的。”
沈青梧低下頭。
沈青梧想,或許,感情的消磨,正是博容想要的。
張家的郎君把算計人心當做吃飯喝水,張行簡算盡一切,博容是太陽,博容應該比張行簡更厲害吧。
所以這所有糟糕的結果,應該都是博容要的。
要人恨他,要沒有人站在他那一方,要世人憎惡他遺忘他,要拋卻所有,放棄所有。旁人的算計是為了更好的未來,博容的算計卻是為了更糟糕的未來。
他給自己定了死罪。
沈青梧說:“我不會再聽他的話,不會再與他合作,甚至不會再去見他、救他。他這樣的人,要什麼,我是不明白的。可他與我師徒一場,我想給我們留一個乾淨的結局——
“殿下,若是你承諾我,事成之後,你不殺他,我便願意跟著你走一遭,看一看你想要我看的風景。”
李令歌閉目。
燭火照在她昳麗得近乎妖冶的面容上。
那一抹蒼色,何其可悲。
李令歌最終承諾:“好,我不殺博容。但是我用其他方式對付他的時候,你也不要再插手。阿無,我不喜歡有人跟我搶博容——哪怕是我想要拉攏的你。”
沈青梧淡然應了。
博容會迎來李令歌什麼樣的報復呢?
沈青梧不在乎,不想管了。
她與博容的師徒情誼,就這麼……停下吧。
他不要她了。
那她也不要他了。
沈青梧走出帳篷的時候,腦海中不自覺想到了張行簡。她快速讓自己不去想。
人要為自己的選擇付出代價。
這正是沈青梧要的。
張行簡如何傷心,如何恨她,她都不在乎了。就讓那輪月亮重新回到天上吧,就讓那輪月亮嚐嚐她曾有過的感受,然後與她徹底斷絕干係吧。
沈青梧就要這樣!
傷敵一千,自損八百。
她無所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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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龍二十五年,南北並未發生戰爭。
正如帝姬判斷的那樣,在帝姬忙著收攏南方州郡的忠心時,少帝在朝中大吵大鬧,氣勢蠻橫要殺人。
少帝還不知道博容就是張容。
他聽說益州軍統帥毀了他要帝姬回來的計劃,張行簡談判失敗,就要殺益州軍統帥。但是與此同時,帝姬不會回來了,又讓少帝喜出望外。
幾個月時間,少帝像是一個矛盾十分的人。
他想起來時就要殺博容,要算賬;想不起來時,就要搜刮天下寶物送入東京,要秀女們重新入宮陪他。
他指責沈家不會打仗,逃跑回來。他膽戰心驚數月,發現益州沒有對朝廷出京,便又放下心,覺得姐姐不過如此。
少帝放心地開始玩樂,開始殺人,開始要求沈家交出沈青葉,他就要沈青葉入宮當皇后。
他洋洋得意,不忙著解決南北分裂的事,反而要大張旗鼓操辦自己的登基大典。
張行簡制止了少帝一些荒唐行為。
張行簡也用一些條件,從少帝那裡換回了博容,將博容關押在了張家。少帝對此並無不滿——張相剛送了他兩個美人呢。
益州軍統帥嘛,只要不放出來,想關到張家,就關去吧。
張行簡卻無法讓朝局回到帝姬沒出走之前的“天下太平”。
也沒有太複雜的原因,不過是——張行簡在病著。
從益州回來後,這位年少時就大出風頭的張家月亮,就一直在斷斷續續地生病。
身體好的時候能處理些政務,身體不好的時候,張行簡窩在張家古宅中,連房門都出不了,更罔論教導少帝了。
朝臣們失落,本以為回來的會是意氣風發的青年宰相,沒想到回來了一個病秧子。
朝臣們紛紛去張家拜訪,隔著簾子與屏風,他們看到一個少女依偎在榻邊,為張相扎針。而張相披著氅衣昏昏而睡,瘦削單薄,如一縷蒼白月光。
眾臣聽說,詭計多端的女將軍沈青梧給張相下了蠱,讓張相痛不欲生,求死不得求生艱難,只能用藥和針養著,卻治不了根。
臣子們發愁。
難道就要這麼看著帝姬分裂大周,而坐視不管呢?
難道就要看著少帝胡作非為,他們上個摺子委婉提建議,都要被押入大牢,狠狠打一頓嗎?
張相的病,到底何時才能好全呢?
抱著這種期待,張家被人不斷地送良藥,送神醫,還送了些神神叨叨的巫師。
苗疆小娘子在張宅叉著腰罵街,罵聲噼裡啪啦,卻如唱歌般婉轉動聽:“什麼巫師?都是假的!我們苗疆解不了的蠱,我不信他們解得了。”
這位小娘子轉頭又發愁地與張行簡抱怨:“你快讓你夫人回來吧,你們夫妻快點去我們苗疆吧。我已經跟我阿爹阿孃認錯啦,他們在想辦法解蠱啦——但是,你們夫妻人不到,我阿爹阿孃也不能隔空給你們解蠱啊。”
她眼珠轉動,發愁死了:“母蠱不到,子蠱怎麼可能出?你夫人根本不顧你死活嘛。”
張行簡睡在帳中,聽她抱怨連連,並不出聲。
從益州回來,他變得沉默很多。
也許是一直在養病吧。
張文璧都幾乎沒見過這個弟弟了。
博容回來,被關押起來。旁人不知其身份,張文璧豈會認不出自己的兄長?
她見衛士們將博容關入家中牢房,用鐵鏈困住門窗。不見天日的房間中,關著她的兄長。
張文璧驚愕震怒,要見張行簡,問他是什麼意思,怎麼敢這麼對兄長?
可是張行簡不見她。
張行簡的衛士們守在月洞門前,都不許張文璧進入張行簡的院落。
他們全都效忠張行簡:“抱歉,二娘子。我們郎君病著,不是重要的事,他都不接見。”
張文璧想反問兄長哪裡不重要了,但是她不敢叫破張容的身份,只能壓下火。
張文璧每日去張容被關押的地方轉悠。她見不到兄長,也見不到弟弟,她開始日日恐慌,總覺得有什麼事,在自己不知情的時候發生了。
張月鹿不再是那個順她意的三郎了。
在這樣的時候,初夏時期,長林從南下東躲西藏,回到了東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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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文璧又一次地在關押張容的院落前徘徊,與那些衛士爭執,想見張容一面。
張文璧聽到後面侍女驚慌的請安:“三、三郎來了。”
張文璧回頭,看到了她許久未見的弟弟。
她吃了一驚。
林木蔥鬱,廊下藤蔓交錯,重重花葉下,日光白斑落在廊道上,張行簡與長林一前一後,從陰翳與光華交錯的地方穿梭而來。
張行簡穿著極為寬大的古青色文士袍,木簪束髮,清古十分。
走動間袍袖大揚,日光落在他面上,讓他看起來清拔修長,俊逸萬分。
但是隨著他走近,張文璧便發現弟弟瘦了很多,蒼白了很多,零落了很多——莫非朝野間那個傳聞是真的,弟弟真的被人下了蠱,真的病得下不了床?
既然下不了床……怎麼今日就下了?
而且,他面色清淡,唇微微抿著。
對於一個性情極好的人來說,這已經是他的極限了。張文璧輕而易舉地看出張行簡在忍怒。
什麼樣的事,會讓這個弟弟發火?
張文璧喚他:“張月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