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第 76 章
禁衛軍原本被張行簡調動時,不情不願,他們的上峰不是宰相,宰相越權調兵,憑什麼聽令?而今,雨絲如注,眾人明白情況不利,勢必要捉拿到沈青梧,給天下人一個交代。
沈青梧一直與人戰鬥。
但是今日的戰鬥,必然是她最辛苦的一次。
從宮門前逃出不是終點,只是一個開始,滿街滿巷都是捉拿她的兵馬,她到底要如何逃?
幸運的是,她從小在東京長大,她又是一個從小不被人管的野蠻人。這東京的大街小巷,她對路徑熟悉十分。
她自然也不想入天牢。
她當然也想活著出城。
雨好像下的大了。
從牆上翻到一個矮巷中的沈青梧腳步趔趄一下,才落地,她便看到了巷子裡背對著自己的十來個禁衛軍。她握著匕首的手發抖,屏住呼吸,等著這十幾個人轉過身來發現她。
她腦中拼命想,如何從這十幾個人手下逃走,還不驚動其他人……
他們會用響箭聯絡訊號,禁衛軍當然也會。只要有一人發現她,沈青梧都危險十分。
雨水眨入沈青梧眼睛裡。
沈青梧貼著牆,看到前方逡巡的衛士們開始轉身……
突然,一隻手從後伸來,捂住她的嘴。她手肘本能向後撞去,騰身要將偷襲自己的人拿下。但是這人好像格外瞭解她的武功路數,她的手肘撞了空,抬腿踢踹的動作也踹了空。
沈青梧目中一寒。
她想拼命時,鼻尖忽然聞到了熟悉的月光一樣清冽的氣息。
而就是這個恍神的功夫,她被捂住嘴,被抱住腰,被往身後籮筐堆積的巷深處拖去。
同時,沈青梧聽到巷外長林那熟悉的聲音:“沈青梧在這裡,跟我來!”
外頭衛士的腳步聲登時被引走。
巷子深處,沈青梧被推到牆頭,長髮溼漉漉地貼著頸,兩隻手也被扣住按在牆頭,以防她再次動手。
張行簡壓著她。
他潮溼的紫色祭服貼著她黑色的武袍,祭服實在沉重,悶悶地貼著武袍,沈青梧被他這身衣服壓得,都覺得有些重。
沈青梧還要想一下:當宰相真可憐。要穿這麼繁複的衣服,一下雨,水浸上衣袍,得重死那身嬌體弱的張行簡。
張行簡看她不掙扎,也沒有吭氣的意思,才鬆開了捂住她嘴巴的手。
他抵著她,看她蒼白失血的臉色,看她烏黑的眼珠子。
張行簡輕聲:“好大的膽子,敢孤身入東京殺少帝,不要命了?”
沈青梧看著他不說話。
他目光起初嚴厲,在她幽黑眼眸的凝視下,他清水一樣的眼睛開始目光閃爍,開始躲一下她眼睛,才再次看回來。
他一瞬間的眼神變化太多了。
沈青梧沒有看出來。
但是他與她抵在這裡,最終看著她的目光,複雜非常。
只有雨水淅瀝,呼吸輕微。雨落在兩人眼睛裡,目光看著彼此,誰也沒說話。
沈青梧看出他沒有殺自己的意思。
她被壓在牆上的手腕動了動,提醒他:既然不動手,就不要耽誤時間,放我走。
張行簡垂目沉思片刻。
他下定了決心,往後退開,握住她手腕。
張行簡:“跟我
來。”
沈青梧不動。
張行簡回頭,聲音輕柔地告訴她:“有一條出城的路,是我原本給青葉他們安排的……你跟著我,也從這道門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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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梧被張行簡拉著,被他帶著在街巷間穿梭。
他遠遠不如她熟悉這裡。
沈青梧冷眼看著,見他經常繞錯路,好幾次差點帶著她撞到巡邏的衛兵手裡。
然而沈青梧不吭氣。
她低頭看他緊緊拉著她的手骨,他手腕素白,薄了很多,一點肉都沒有了。
一年前……他抱起來,還是有些肉的。
現在卻……沒有以前那麼好看了。
沈青梧開始想:她出去了,張行簡怎麼辦?
爛攤子是不是就到張行簡手裡了?張行簡要替她遮掩,要承受壓力?那皇帝死不死,張行簡都是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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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梧被帶到了一個很小的與狗洞差不多的出城口。
她被張行簡拉著躲在巷後,藏在一棵百年古槐後。
張行簡指給她看那叢半人高的雜草:“那裡有個洞,我一直沒讓人修補,就是以防萬一……你從那裡出去吧。”
張行簡回頭,他想最後看她一眼。
但是他還沒轉過身,後頸便被身後人重重一劈。
恩將仇報的沈青梧將昏迷的郎君抱入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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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日後,精疲力盡的楊肅終於擺脫了追兵們的追殺。
為了躲避,兵馬分離,各行一路。楊肅哪有功夫聯繫其他弟兄有沒有平安逃出,他第一時間前往離東京有二里的一座破廟。
這是他之前和沈青梧說好的訊號。
如果沈青梧能逃出來,到這裡和他見面。如果沈青梧不出現,說明沒有逃出,楊肅再想辦法救人。
楊肅跟沈青梧拍胸脯保證,自己絕不會丟下她。
但是楊肅心裡沒底——約定是約定了,沈青梧當時卻沒說話。他不知道沈青梧有沒有把他的話放在心上,沈青梧相信不相信他。
黃昏之時,楊肅拖著步伐,趔趄著前往破廟。
他遠遠看到昏暗中燃著篝火,心裡充滿了希望。
楊肅衝入破廟,儘量壓著聲音,怕有埋伏:“阿無!”
他看到了破廟院中果然燒著篝火,坐在篝火邊撿柴的那個一身髒汙、被血和塵土糊得快看不清面容的散發女子,正是沈青梧。
沈青梧蹲在地上,心不在焉地往火中投柴。
雖然衣著與臉上全都是血,雖然神色看著不太好,但她活著!
楊肅快要落淚:“阿無,你逃出了,真好……”
沈青梧回神,抬頭看他一眼。
沈青梧皺著眉。
楊肅意識到沈青梧有煩惱——她這種性情簡單的人,什麼都寫在臉上。
楊肅立刻去握自己腰間的刀,背脊繃直準備戰鬥:“怎麼了?你有難處?”
沈青梧:“……確實有一樁難事。”
沈青梧揮開落到頰畔上的髮絲,心煩地站起來,拍拍手上的土,轉身帶著楊肅往廟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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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後,楊肅與沈青梧並排站在一扇木門前,看到了那坐在裡面稻草上的郎君。
那郎君盤腿靜坐,安然如畫,與經歷戰鬥的沈青梧全然不同。
楊肅想,這可真有氣質。
落難也有濁世佳公子一樣的好看。
但是——再好看,他也是……
楊肅被嚇得後退一步,扶住門,壓低聲音:“沈青梧你瘋了?張行簡為什麼在這裡?!你把他偷出東京了?你你你……這麼危險的時候,你怎麼能滿腦子男盜
女娼!”
沈青梧覺得他用詞有誤。
但是……
沈青梧確實很煩。
沈青梧心煩地從門外偷偷看門裡的郎君,告訴楊肅:“我當時大腦空白,不知道怎麼抽筋了,不知道我在想什麼……等我回過神的時候,我發現我已經把張月鹿偷出來了。
“怎麼辦?我難道再把他送回去嗎?是不是更危險了?”
楊肅:“……”
沈青梧:“……”
二人面面相覷,相顧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