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人睽睽 作品

第89章 第 89 章



沈青梧帶著張行簡渡河來見帝姬。




同時, 跟隨沈青梧去大周東京執行任務的將士們,盡數失聯。




也許已死,也許落入大周手中。




而少帝的生死,則對天下人瞞得極緊……益州大軍軍旗昂揚, 隔河而望, 卻不知該不該出兵, 不知這是否是大周的一個陷阱。




李明書沒腦子翻出什麼陷阱。




可是博容在。




可是張行簡在。




李令歌等著張行簡的這段時間,已經想了很多。張行簡要和她談判,她更需要迫切弄明白東京此時的狀況。




這種思量,致使營帳打開, 張行簡款款行來時, 李令歌望著他的眼神,略有恍惚。




沉默在二人之間瀰漫幾息。




終是張行簡草草向她作揖,以示見禮。但是自幼長在宮廷、對各方禮儀格外熟悉的李令歌, 一眼看出, 這並不是臣子禮。




張行簡不承認她是君。




這不過是平輩日常相見的禮貌罷了。




或者, 在張行簡眼中, 她是叛軍首領——行禮已經禮數周到,她敢奢求什麼?




李令歌心中想了很多。




她面上只是溫溫和和請大周宰相入座,讓人看茶, 再將帳內所有僕從衛士呼退, 給二人提供私密空間。




談判與試探進行得不動聲色。




李令歌試探他, 想從他話中探出李明書的生死;張行簡試探她,想得知她對益州軍的掌控情況, 她是否有能力一直佔據半天山河。




最終,張行簡緩緩笑:“殿下的心思,我知道。”




李令歌喝茶, 笑而不語,掩在長睫下的眼眸落到茶盞清液中,深幽寂靜,幾分銳利。




張行簡說了很多:“……我所求一直很簡單,不能大動干戈。益州軍是為了守衛邊關,為了防備西狄而看護國門。你若將它完全調走,為了內部開戰,西狄若在此時進攻,我邊關無守,損失會慘重萬分。




“何況戰爭的消耗極大,會對尋常百姓的生活造成極大影響。殿下有心的話,應當也不想要這種後果。”




李令歌不語。




張行簡再微笑:“何況,殿下並沒有把握,是麼?”




李令歌溫柔:“我坐擁半邊山河,有益州軍為我效力,更有沈將軍這樣的大將對我唯命是從,我為何沒把握?”




張行簡:“沈將軍為首的大將,當真對你唯命是從嗎?他們效忠的是你,還是你拉著博容的旗號,為自己所用呢?若是我殺了博容,你拿什麼來讓他們跟著你叛亂?報仇嗎?




“可報仇只是一瞬的事。博容不死,你能控制著益州軍的軍中情緒。博容若死,軍中必然有人會懷疑跟隨你的意義。




“還有沈將軍……你確定沈將軍會為你效力,就不會為我所用嗎?你可以策反她,難道我不可以?”




李令歌眸子輕縮。




李令歌手置於桌上,袖中手心肉一點點掐緊,她面上寒笑:“張容是你兄長!”




張行簡溫和:“也是毀我張家名譽的叛徒。”




李令歌:“你敢殺張容,張文璧不容你,張家上下皆因此心散!”




張行簡笑:“怎麼會?”




他清澈的眼睛望著她,故作困惑:“我張家世代效忠的,一直是天授皇權的皇室嫡系,維護天理至尊啊。這不正是當年張家慘案發生的最根本原因嗎?!”




李令歌眸中閃過一絲迷茫。




張行簡:“看來殿下一直被矇在鼓裡,不知張家內部發生的爭執,不知我那兄長為何假死而走,也不知我那兄長無緣無故推你下山崖的原因。你不清楚他的立場,不明白他的困境。”




李令歌:“我不用明白。”




張行簡微笑。




李令歌望著他:“張相話裡有話,不妨直說。”




張行簡便將自己查出的那樁往事告訴她,讓她知道圍繞皇權,張家發生了怎樣的內耗。歧路已出,張容迴避。




張容本已放棄,直到那年,沈青梧進入東京,沈青梧和李令歌相識,李令歌前往益州尋找那縹緲的不知真假的張容……




李令歌從很久以前,就在想如何獲得軍權,如何有軍隊的支持,幫自己能對抗李明書;張容從很久以前,就在想他是要避世一生,還是為人做嫁衣,讓此一生成為笑話。




張行簡溫和:“當你到益州,見到博容。你帶著笑走向他的時候,你腦中想著如何利用他,如何獲得舊日已失去的愛情;他想的,是如何摧毀你,又如何幫助你。




“命運從多年前張家慘案一夜,血流成河,你跪在他腳邊求他放過你的時候,就開始了。”




李令歌驀地閉上眼。




她心臟驟痛,眼底泛酸,全身僵得喘不上氣。




她腦海中浮現很多過往很多疑點,她控制著所有情緒,讓自己不露出脆弱的一面。她告訴自己,張行簡在讓自己露出弱點,張行簡想毀掉她的信心,張行簡在試探她。




人若不狠,如何扛得住漫天的惡意。




李令歌重新睜開眼,依然平靜:“那又如何呢?”




張行簡眸心微靜,看著面前這個冷漠的女人。




他從此時發覺,他對李令歌的所有了解,過於片面。




李令歌掩藏多年的野心,蓬勃壯闊,早已壓不回去了。




李令歌和和氣氣:“張相,你想收服我是麼?你想告訴我張容愛我,是麼?你想告訴我,我有回頭的機會,你張家會為我安排生路。為了張容,你會想辦法帶我走,只要我放棄這些,對嗎?




“張相,讓我來告訴你,我絕不可能回頭的原因——”




李令歌向後懶坐。




她道:“容哥父母慘死那事,我必須求容哥,因為李明書活著,我才能活。李明書年幼,他若在年幼時便死了,我一個少年公主,無權無勢,得陪著他死。




“更早的時候,我父皇當了沒幾年皇帝,因為求仙問道,把自己折騰死了。他死前,要我姐弟二人在龍榻前發誓,我必須照顧我弟弟,讓我弟弟能順利長大、登基。至於我?我當然只能依附我弟弟啊。




“更晚一些的時候——就是李明書自作主張殺張家人之後,我母后那時還活著,再次哭著要我們姐弟發誓一輪。我母后大約察覺到了點兒什麼,她從那以後一直疏遠我,不斷說服我嫁人,甚至給我不停送美男子。她希望我成為一個不學無術荒淫度日的帝姬,不要影響我弟弟。




“再再晚一些,我每每對朝政提出一些意見,不管好的壞的,但凡李明書提兩句,事情都會按照他的想法去進行。即使他讓朝廷損失慘重,可他是還未登基的年少皇帝,所有人待他都很寬容。世人都說:皇帝長大了就好了。




“我呢?我得不學無術啊,我得惡名昭彰啊,我得沉迷美色整日荒唐啊……不然我怎麼活下來呢?一個帝姬可以有野心,但是有野心的同時,她還得有弱點,有致命缺陷——不然,我怎麼能走到今天呢?”




李令歌手託著腮,笑吟吟:“張相,正如你一直不明白,我當帝姬當得好好的,為何絞盡腦汁要叛亂。我也不明白,我明明有能力,為何要裝弱;我和李明書同父同母,我比他年齡大一輪,我年少有為的時候,他還是一個奶娃娃,什麼也不懂……怎麼他就能得天獨厚,我就得依附他呢?




“張相,你說憑什麼?”




她笑容一點點尖銳起來。




李令歌一字一句:“若是給我機會……”




張行簡反問:“若是給你機會?”




李令歌:“不錯。若是給我機會,我一定比李明書做的更好。




“張月鹿,你這個人……我一直在揣摩你。張家世家大族啊,我還是想和張家和好,希望張家能助我。我起初將你當容哥,但我後來發現你和他不一樣。




“他更心熱些,你更心涼些。也許這是你們家的教育發生變化了吧——你們家覺得一個對塵世太有熱情的人,不能完美守護家族;你們家換了思路,不想要太陽了,想要一輪冰冷的月亮。




“我這樣美貌,還有權勢,我想和你睡覺,你卻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