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第 95 章
張行簡與姜伯坐在書房內手談。
每每這時, 姜伯都談政務談得分外投入,經常忘了手邊的棋子。
也沒有旁的原因,不過是姜伯不喜歡和這個學生下棋罷了。
這個學生棋品很差,下棋時間過長, 又總是輸得多……和張行簡下棋, 讓人沒有成就感, 讓人很煩躁。
不如談談政務。
姜伯便說著自己對李令歌的印象:“多年前在東京時, 光聽她的名, 不見她的事。如今我定居此地多年,去年起南北分治後, 我們這窮地方,倒也經常能聽到帝姬頒佈的新令了。”
張行簡:“老師以為如何?”
姜伯斟酌:“是有些大膽的,以前沒有嘗試過。比如之前大河決堤, 朝廷修得一直很慢,帝姬到來後,倒是快了很多。張月鹿,你常年在東京那個圈子裡, 為何不督促陛下修築大堤?”
姜伯有些責備地看著這個學生。
張行簡輕輕笑了笑。
這個老師,一身學問,滿懷抱負,書生氣很重,卻不會當官。他只知道什麼對民眾是好, 卻不知道怎樣實行, 才能讓大部分人滿意。
這也是姜伯明明學富五車,卻只能辭官隱居的原因。
張行簡溫和道:“修築大堤, 看似是好事, 但不一定是好事。得控制住官吏之間層層剝削, 才能把大堤真正修起來。官家未曾登基,又一向愛財,捨不得花錢,便想讓官員補上去……官員離大河十萬八千里,未曾體會民之苦疾,自然百般推搡。
“所以大河年年決堤,卻年年不能得到解決。我原本是打算解決的……”
架空皇帝,停下戰爭,當朝堂成為他的一言堂,他才能去做真正要做的事。
張行簡沉吟:“但如今……”
姜伯接口:“但如今,帝姬在做這件事。”
一陣沉默。
姜伯困惑問:“是否因為她打算發動戰爭,怕大河決堤影響戰局,她才提前做這件事?”
張行簡笑一笑:“老師,你教過我的,凡事問跡不問心。”
所以李令歌的巧舌如簧,他並不太信。
他要自己判斷。
他緩緩看向窗外,伴隨著沉思:“何況,李令歌蟄伏多年,應該確實是藏拙了……”
離開東京的李令歌,和困在東京的李令歌,完全不一樣啊。
張行簡:“我之後還有幾個地方要去,老師可有其他學生,或友人?我想請老師引薦一下……”
姜伯:“還是打聽李令歌此人?想旁敲側擊?你想去百姓中觀察,那得有些影響力才行,我想想……”
兩人說著這些事,張行簡任由姜伯思考,他目光透過那半扇開著的窗子,落到院中一棵極為蒼翠的古槐上。
他看到了靠坐在樹枝上的沈青梧。
沈青梧靠著樹幹,閉著眼,不知道在練什麼神功,陽光穿梭樹葉間縫隙,光斑一波又一波地落在她身上、面上,如潮水一樣。
時明時暗的光海下,髮絲拂著女子面頰。
髮絲凌亂,合著的眉目沉靜,那樣對比鮮明的美感落在一人身上,讓張行簡時而恍神,忘了自己在做什麼。
姜茹娘就是在這時端著茶點進來的。
她臉色蒼白浮腫,眼睛周圈用脂粉掩蓋青色痕跡,雙唇嫣如花瓣。
姜茹娘不知道吃了什麼壞了肚子,躺了一整日,次日起身,她自己端著鏡子看自己,都覺得我見猶憐。她如此美貌,可能讓爹爹那位學生心動嗎?
此次見到張行簡第一眼,她面紅耳赤,心嚮往之。
此時此刻,端著茶點進來的姜茹娘,輕聲細語地在桌前磨蹭,向爹和張三郎介紹她的茶點。然而,張
行簡卻只是客套禮貌地對她點頭致意,目光從她臉上飄過,停頓一刻。
姜茹娘心肝砰砰,以為他終於注意到自己的美貌,就見他像是想起什麼一樣,眼中藏起一抹極為隱晦的笑。
他又朝著窗子望了一眼。
自姜茹娘進來送差點,張行簡已經看那個窗子看了七八次了。
那裡有什麼?
姜茹娘刻意尋角度磨蹭,姜伯無奈地看這個女兒折騰,而姜茹娘在張行簡身邊彎腰遞茶時,驀地抬眼,終於——
她從張行簡所在的角度,看到了古槐上閉著眼睡覺的沈青梧。
姜茹娘心臟為此停了一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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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梧何人?
不在東京居住的姜茹娘,從未聽過沈青梧與張行簡的舊日恩怨。她只當這位女將軍,是帝姬派來監視她那可憐又倒黴的三郎哥哥的。
雖然第一次見面,姜茹娘就捕捉到幾分微妙。
但是多次試探後,她認為張行簡和這位女將軍,應該並沒有什麼。
張三郎喜歡的娘子,應該是美麗嫻雅、能為他紅袖添香、為他平內宅混亂的聰慧女子。例如爹爹說的張三郎之前的未婚妻,也例如……自己這樣的。
無論如何都不應是沈青梧那樣。
沈青梧認為姜茹娘針對自己,其實姜茹娘沒有針對她。姜茹娘不過是……想彰顯自己,表現自己。
沈青梧被她當做了陪襯的那個。
驕傲聰慧的姜茹娘,在張行簡頻頻看窗外的這個早晨,才對沈青梧真正生起了危機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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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姜茹娘真正和沈青梧多多相交起來。
沈青梧這兩日每每躲懶時,都能被姜茹娘帶著她的侍女給找到。
這位娘子每次都帶著糕點找她,但沈青梧已經不喜歡了。她不喜歡的,便不會碰。
但是姜茹娘總是攔住她,惆悵地與她聊女兒心事:“將軍,我與三哥哥多年未見,這次重逢,我發現他變了很多。他以前待我比如今熱情很多。”
沈青梧的回答是:“他本性暴露了吧。”
張行簡熱情?
他的熱情,恐怕只在他年少無知時短暫出現過。
姜茹娘一噎。
姜茹娘:“將軍與三哥哥一路同行,可有了解三哥哥新的喜好?”
她羞紅著臉,暗示這位女將軍:“比如他如今有什麼喜歡吃的,有什麼喜歡玩的……我作為東道主,想招待好三哥哥。”
沈青梧:“我又不是他僕從,我怎知他喜歡什麼討厭什麼?”
姜茹娘:“……”
姜茹娘再接再厲:“那將軍可以幫我問一問,我與三哥哥……”
沈青梧:“我又不是他的上峰,我命令不了他。”
姜茹娘徹底無言。
她發覺沈青梧根本不懂她的暗示,不懂她真正想說的話。沈青梧神色看著如此冷淡,她真是不明白,張三郎為何總是看她。
美貌嗎?
一個女將軍,從來不拿美貌當飯吃的。
何況沈青梧這樣高大修長,讓她仰著頸說話……天下男子,不應該喜歡柔弱些、可以小鳥依人的娘子嗎?
弄不清兩人關係的姜茹娘按照自己的想法試探:“我小時候在東京,有一年上元節,我看燈會回來,還特意爬牆,給三哥哥帶燈籠。”
已經打算甩開這小女子、獨身離開的沈青梧駐足,回頭看著姜茹娘。
小時候的張行簡嗎?
沈青梧承認自己很好奇。
姜茹娘眉目含春,回憶著:“我爹那時候帶著我一同住在他們家,他們家的牆好高啊。文璧姐姐……就是三哥哥他姐姐,總是不准我去找
三哥哥玩。上元節也不讓他出門,我爹帶著我出門玩,他還得在家溫書……
“我帶燈回來送給三哥哥,他很高興呢。他拉著我說了一夜的話,說我是世間最可愛的娘子,我那時覺得、覺得……”
她真想嫁給張家三哥哥。
姜茹娘眉目黯下。
可惜次日,張文璧發現她在張行簡院中歇著,就讓爹將她領回去。聽說,張行簡被他姐罰了很久。
罰的什麼,姜茹娘不清楚。
她只知道,從那以後,她幾乎見不到張行簡。偶爾見到,張行簡也是溫淡疏離的樣子,再不曾與她親暱些。
姜茹娘心裡怪張文璧壞了自己與三哥哥的情誼,卻也慶幸,正是張文璧一次次的“棒打鴛鴦”,長大了的自己,才能和未曾成親的張行簡重逢。
提起張行簡那位二姐,其實姜茹娘心裡是有些怕的。
姜茹娘這邊沉吟著,沈青梧突然問:“你覺得什麼?”
姜茹娘怔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