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人睽睽 作品

第102章 第 102 章

 沈青梧長腿搭在竹床上,正在系武靴的帶子。

 除了手腳仍被白布條束著,她此時抬臉,明眸皓齒,眉目清麗,哪裡有被囚禁的狼狽模樣?

 長林看到她這樣,心裡突突一跳。

 他意識到什麼,捏著蜜水瓷盞的手用力。

 沈青梧:“蜜水端給我。”

 長林想:她大約是被關得悶了,才換身衣服。她此時還不發作,想來只是單純要蜜水,自己想多了。

 長林將蜜水遞過去,見她一飲而盡,他更放心。

 但是沈青梧捏著瓷盞,垂著眼看半天。

 她若有所思地問:“張月鹿走了快十日了吧?”

 長林盯著她手中瓷盞,心不在焉:“是,快馬加鞭、中途不停歇的話,今日傍晚應該能回到東京。”

 沈青梧:“回到東京,他也會被關起來吧?”

 長林:“不清楚……但是張家現在必然是被嚴密防範的重地,郎君回去,實在,哎……”

 沈青梧端著瓷碗,手忽然一用力。

 長林眼睜睜看著瓷器在她手中裂開。

 長林猛地拔身而起,但沈青梧一抬頭,一片磁塊向他飛來,直襲向他。

 長林厲聲:“你——”

 沈青梧站起來:“跟你們郎君學的。”

 另一塊碎開的瓷片,被她揚手一拋,刮向捆綁她的布條。長林從後襲來,沈青梧身子一旋,手肘橫劈,一手捏瓷,一手拳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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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青梧翻身上馬,揚長而去。

 身後長林追出:“沈青梧,你去哪裡,等我——”

 他咬牙,不得不四處找馬,要繼續追她。

 沈青梧心煩,但是隨便吧。

 她眼觀八方,伏下身貼著馬身,韁繩握緊:她要先去見李令歌,她要知道如今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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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京下著一場雨。

 殿前司指揮使姓韓,在十日前忽然被拿下,關押在家。年齡不過四十左右的韓將軍賦閒在家,府門被看著不得外出,他煩悶之餘,日日在家中罵。

 韓將軍中氣十足:“沈家就是逆黨!沈家有本事把我殺了,把禁衛軍所有人全都殺光!

 “迎帝姬入朝,需要軟禁我們嗎?怕我們生事——可笑!我還沒說支持不支持帝姬呢,就說我‘不支持’,你們賊子野心,該誅!”

 一個僕從提著一尾魚,戴著蓑笠,從外門進入,到大堂前,聽到韓將軍的罵聲。

 韓將軍看到魚,冷笑:“還送吃的?喲,怕餓死我啊?我絕不吃嗟來之食!”

 溫潤笑聲隔著潺潺雨簾:“一別數月,將軍還是如此剛烈啊。”

 韓將軍一愣。

 提著魚的僕從將蓑笠向上抬了抬,露出一張黝黑的普通的臉。但是這張臉上,雙目如星子般,爛爛閃爍。這雙眼中噙著氣定神閒的笑,與普通的僕從顯然不同——

 韓將軍壓低聲音:“張、張相?”

 他一下子激動。

 韓將軍虎目生淚:“你回來了!”

 他又警惕:“張家如今……”

 不是和我家一樣被看得嚴嗎?

 張行簡無辜道:“我還沒急著回家,先來看看將軍。將軍,還吃魚嗎?”

 他晃了晃手中的魚。

 幾分調皮。

 韓將軍看到他如此輕鬆,也跟著放鬆起來:“你怎麼進來的啊?”

 張行簡攤手:“我就在門口晃了晃,說了幾句話,和幾個人站了站,他們就把魚給我,要我給韓將軍送進來。”

 韓將軍心中失笑。

 張相口中的“說了幾句話”“和幾個人站了站”,必然沒有那般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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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韓將軍在書房中,接見了摘下蓑笠的張行簡。

 張行簡笑吟吟,問他東京情形。韓將軍迫不及待地吐苦水,都是說沈家如何挾持皇帝,他們根本不清楚宮中情況。皇帝還下聖旨要帝姬登基……

 韓將軍脫口而出:“帝姬又不是傻子。這明顯的局,怎會來?”

 張行簡輕聲:“她若不想戰爭擴大,若不想大周持續分裂,若野心如昔日一樣,她必然會來。”

 張行簡:“對了,帝姬給將軍帶了一封信。”

 這位將軍立刻目光閃爍:“幹、幹什麼給我信,我昔日與帝姬,也沒什麼交情……”

 張行簡饒有趣味地欣賞他表情片刻,從袖中將一封信推了過去。

 韓將軍看了信,面上表情五顏六色。

 韓將軍半晌道:“苦了帝姬了……所以,相公,如今果真是沈家挾持官家,帝姬要以身為誘,給我們機會,讓我們救駕?”

 張行簡頷首:“帝姬和官家鬧了些矛盾,但官家落入他人陷阱,帝姬卻也不會不管。到底是一手帶大的弟弟,感情非同小可。”

 韓將軍扭捏:“可若是、若是……官家撐不到最後,帝姬又入了東京,讓帝姬登基的詔令早就遍佈天下……”

 張行簡沉痛:“國不能一日無君。詔令已出,玉璽已蓋,只能如此了。將軍以為如何?”

 韓將軍眉心一跳。

 他作出和張行簡一致的沉痛表情:“我是不願如此的……但是沈家分了我的兵,沈家挾持天子,我等作為臣子,不能任由沈家這樣囂張。該如何做,我都聽張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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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行簡從韓家出來,一個人悄無聲息地跟上他。

 張行簡回頭望一眼。

 黑衣,長身,蓑笠覆著眉眼。

 這位名喚“秋君”的殺手,來自“秦月夜”,是李令歌借給他用的。李令歌說,張行簡回來東京,必然束手束腳,“秦月夜”中所有人,張行簡都可調用。

 這確實方便了張行簡行動。

 這位秋君全程旁觀張行簡行徑。

 但是——秋君非常確定,自己在半道與張行簡同行後,自己將李令歌的一封信帶給張行簡,張行簡絕不可能有李令歌的第二封手書。

 秋君隔著雨簾,看這位穿著僕從衣著、看著十分普通的郎君。

 這位郎君,曾是沈青葉的未婚夫。

 聽聞他風雅博學、意態風流。

 竟也會喬裝,會穿泛著一身魚腥味的髒衣服。

 秋君懷著古怪心情,觀察這位郎君。秋君問:“張相哪來的殿下的信?我似乎只交給相公一封信。”

 張行簡戲謔道:“你沒有給我,我當然沒有了。”

 秋君:“可剛才的韓將軍……”

 張行簡輕笑:“當然是我模仿李令歌筆跡,給那位將軍寫的信了。”

 秋君:“……”

 張行簡信手拈來:“昔日我與李令歌有些齟齬,我特意在某方面打探過李令歌的愛好。這位韓將軍呢,當過帝姬的裙下之臣。然而春風一度,被帝姬厭棄。

 “這位韓將軍多年喪偶,私下偷偷收藏帝姬的字畫……他對帝姬,可藏著不少心思。”

 張行簡沉吟。

 東京大臣中,忠誠於帝姬的有一些,和帝姬關係匪淺的有一些,對帝姬厭惡至極的也不少。如何利用這些人,解開此局,正是他此時在做的。

 秋君臉皮抽一下:“字跡……”

 張行簡笑一聲,輕聲:“都是姓張的,多學幾種字跡不奇怪。韓青是武人,只知字形不知字魂,瞞過他,還是很容易的。”

 張行簡:“接下來,抓緊時間,我們再去見幾位大臣……”

 他回頭,看這位秋君有點發愣。

 張行簡輕笑催促:“再不抓緊時間,我被發現後,就要被關入張家,出不了門了。”

 秋君心情複雜地跟上這位詭計多端的郎君。

 一個詭計多端的郎君,一個又瘋又野的帝姬,這二人聯手,也許真的能成事。

 是了,誰做皇帝,對他有區別嗎?

 只要新帝,不要像現在那位那樣……都將是天下人的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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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月初一,楊肅突然被從關押中放出,關著他的張行簡的所有死士撤退。這些死士要返回東京,同時,將一封李令歌的令書帶給楊肅,要楊肅帶兵,做好準備。

 六月初二,暗自行動的張行簡被發現,被關回張家。東京暗潮湧動,張行簡在家中獨自下棋,態度閒然。同時,“秦月夜”各位殺手,開始在張行簡的佈置之下,與各方大臣的家臣、私兵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