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離Ari 作品

第六十六章 求情

“那是我阿父最遙不可及也是痴心妄想的一個念頭。我一直以為他接過大夫父衣缽是不想離開家鄉,直到他死後我才明白,他是想走得更遠。”

“可走遠好嗎?當大官好嗎?”花玲瓏突然哭出聲來,少女捂住眉眼,孤獨地跪坐冰冷的青玉石上,“當然好啊,有了無上權力便可隨心所欲,鐵騎不需保家護國,只為踐踏螻蟻蚍蜉,若有人妄想登高摘星,便將她揉碎了骨焚入泥中,永世不得見光。”

說到此處,孝帝斂著暗眸,只見花玲瓏用力將頭磕在地上,嘶聲吶喊:“君仁莫不仁,君義莫不義,君正莫不正。一正君而國定矣!”

此驚駭之言一出,盧書玉厲聲制止:“放肆!”

孝帝抬手禁言,遂而凝視臺下少女:“你要求死。”

“民女不求死。”花玲瓏的淚水已將衣衽浸溼,她啞然說道:“求陛下赦免威赫將軍,更不要為難傅相,以全我阿父拳拳之心,我阿姊一家孝悌之心,亦有我微不足道的赤忱之心。”

好一場以死求生,盧書玉突然就鬆了口氣。他看向書案前的孝帝,孝帝未語,但溫和的神情已然說明一切。

孝帝緩緩起了身走至花玲瓏面前,今日為朝事所積壓的鬱結竟因一個十三歲的少女而掃滌,天子負手而立仰望火燭之上,念著那句:“一正君而國定矣。”末了,火燭被殿外吹來的一陣寒風熄滅了,孝帝發出一聲嘆息,“盧書玉,將人帶走吧。”

花玲瓏話已言盡,任憑發落。

***

黃門郎侍奉完孝帝后出了未央宮,馬車一直往北,直至東闕門丞相府。他未進府內,而是等來丞相長史,在其耳畔私語片刻便轉身離去。丞相長史剛送了人,便隱隱聽著府內有聲響,陡然面露急切之色。

丞相府巍然而立,於夜色中一派肅穆之感。

當朝相府如同皇族宮室一般佈局,採用“四出門”建制,以府門、中門、合及所屬垣牆分為三個區域,府門有闕、署,中門內為相舍,設有正堂、庭、後園與諸曹吏舍,黃合之內為丞相燕居聽事之地。整體建構便是前堂後寢。

七十歲的傅相撐著孱弱的身子骨,揪著闞吉一路從閒居小院途徑相舍,又過府門內的秋明署,快至樓闕之時老翁摔倒了。傅相身後跟著諸多仕官還有家監,最後頭的則是胥姲君夫婦。可憐老翁擒不住外孫的臂膀,即便闞吉右手受了重傷,年輕男子也終是要比七旬老翁要有力得多。

丞相長史不忍闞吉公子受罪,但更不敢忤逆丞相。他跪在地上攙扶傅相,且在其耳畔將黃門郎帶來的話悉數告知。傅相半臥著身子,發出沉沉一嘆。

闞吉見自己將外大父累倒,顧不得手腕的傷勢,跪在旁側磕首泣聲道:“大父!大父!孫兒錯了!您別趕我走好不好!”說罷又痛哭流涕地去尋胥姲君,“阿母,你快些求求大父,我真的知道錯了。”

胥姲君也隨之跪於傅相腳下,抓住其衣袍不松:“阿父,孩子真的知道錯了,您便原諒他吧!”

傅相顫顫巍巍地立起身子,得家監們一道攙扶方才能落穩腳跟。他的嗓音乾涸如枯渠,十分沙啞地說道:“慈母敗子,我還未尋你驕縱過錯,竟敢為這孺子說話!晚秋,你又是如何做的阿父!”

胥姲君的夫婿闞晚秋是個入贅上門的賢良文學之士,肚子裡有些文墨卻少了些氣魄。這個家裡向來就沒有他能說話的份,闞吉更從心底瞧不上阿父,如此軟弱沒有威信的人,此時也是半個字都講不出來,只知道垂袖頷首抽搭搭地立在一旁。

胥姲君泣聲說道:“我為人母,難道眼睜睜看著旁人欺辱我兒不成?阿父,醫官說吉兒右手筋脈已斷,再無癒合的可能,好端端的人落了個終身殘疾,我怎能不恨!今日我未能將惡徒抓來,明日我還要去!”

“你當真糊塗!”傅相咳嗽幾聲,喘著粗氣,即便年歲已高可那雙歷經沉浮的眸子洞悉一切,他道,“如此魯莽行事,不怪遭人反攻。你可知射中孺子的那根箭簇是青州箭,但凡事起時你多一分謹慎,也不會任人拿捏至此,你前去鹿鳴行館取鬧,那九思便被挖出賑災金,怎麼就不想想前因後果?家中孺子貪汙受賄,沽名釣譽,傅姲,你怎可長他歪風,助其欺瞞於我!”

闞吉單臂撐地往前爬了爬:“不怪阿母,都是那些官宦之錯!去年青州同行個個巴結與我想要與大父親近,我頭次賑災不懂門道,是他們慫恿我那般做的,一個兩個我都記著名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