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熊蹦迪 作品

第88章 梵心逆蓮(二)

 #88 喬靈珊聽到雲閒此語,神色也立刻凝重下來,兩人一前一後朝角落那處奔去,雲閒百忙之中傳音給在店門準備潑漆的風燁:“去叫薛靈秀!” 風燁不知裡面發生了什麼,只看見眾客人爭前恐後地從門口擠出,連忙往天上彈了一道琴波。 眼前的女子還在口角溢血,源源不斷,徑直將瓷白地面染出一道血泊,這種出血量,常人早就已經昏迷過去了,她卻還是在微笑。 雲閒實在不懂什麼急救,但也知道這種情形一看就不是突發惡疾了,哪有什麼惡疾會吐肉塊的啊,只能上來就用土辦法,先捂! 喬靈珊也沒比她好多少,兩人顧頭不顧腚,自己也被濺得滿身是血,眼睛都快睜不開:“姑娘!你怎麼了?!你還好嗎??” 那姑娘聲音飄渺:“我沒事啊。” 喬靈珊震驚:“可是你看起來一點也不像沒事的樣子啊!!” “我沒事的。我真的沒事。”姑娘抬頭,還在流血,一說話就往外涓涓冒:“我沒事咕嚕咕嚕……” 唉喲我的天!雲閒:“暫時別說話了!我怕你把自己嗆死!!” 這聲勢實在太過浩大,原本逃走的人心有餘悸地站在店門外,又引了一大堆過路人,餘光往店裡一瞥,就看見三個血人,嚇得都結巴了: “這這這這是幹什麼?!光天化日之下搞兇殺案?!” “不是兇殺,那兩個人是在救她!好像說這人吃麵吃著吃著就突然噴血!” “地上不還有一具屍體麼?這也是吃麵吃的?” “對對!前面他出事了,這刀宗的什麼破長老還想狡辯!你們看,現在這個多真啊?假血能是這個質地麼?!” “刀宗這是要報復社會啊?他們沒來之前乾坤城都沒什麼大事,一來就天天出事,真是掃把星!” 大娘拉著方才哭唧唧的狐妖過來了,誓要幫忙討一個公道,一來就看到這種慘烈場景,又是一陣窸窸窣窣: “聽說是被柳流給辜負了!痛心到不行,走火入魔,才陡然噴血!渣男,死啦死啦!” “還有這種說法?我怎麼聽說是被刀宗給下了咒?這群人手段之狠辣當真不下於雲閒,雲閒好歹還沒殺人呢。” 如此如此,這般這般,什麼離譜的話都說得出,柳流聽著外頭的悄悄話,真是又莫名又氣憤,就在這時,薛靈秀終於趕到:“諸位讓開!我是醫修!” 柳流眼前一黑:“?!你們還團伙作案啊!!” “薛兄!”雲閒迅速拉著喬靈珊讓開位置,道:“這姑娘的傷勢很不尋常。” 薛靈秀祭出斬情針,將此人身上六大穴暫且封住,瘋湧的血液終於停了下來,她因為失血過度,面色慘白到幾近透明,甚至能看到皮下青藍的血管,還是一副虔誠之態,慢慢道:“無需為我醫治。” 薛靈秀手上動作雖急促,口氣卻溫軟道:“暫時不要說話,凝神調息。” 風燁忍著暈眩在幫忙遞工具,這一次成功堅持到了現在,感天動地。 “不。”姑娘又認真道:“這是佛陀恩賜,不是病。” “什麼恩賜,獎勵吐半升送棺材嗎。”雲閒在一旁按著她,道 :“姑娘,你要是再說,我就有理由懷疑你不止是身體有問題了。” 喬靈珊:“……” 怎麼神神叨叨的,這是哪家跑出來的? 她只是這麼一想,薛靈秀還真找到了答案,他看到了熟悉體穴上細小到看不見的施針痕跡,瞳孔瞬間一縮:“這痕跡……她被方非醫治過!” 什麼,雲閒和喬靈珊驟然抬頭。 “杏林閣裡跑出來的?!” - “多謝諸位俠士,送回我閣病人。”那侍女嘴角抽搐,強行裝作自己看不出面前此人便是搶藥的神秘人。她拉著這女子的胳膊,動作有些強硬,“來,小芳姑娘,跟著我走。” 小芳姑娘渾身浴血,但是很有良心,她只攻擊自己,從不對別人有攻擊性,現在被拉著看上去有點不情願,但還是慢慢跟著侍女走回房間裡去了。 臨走前,她還回過頭,很有禮貌地跟四人道:“你只是還不瞭解佛陀,才這般口出妄語。” “……”雲閒也很禮貌地說,“小芳姑娘,快去吃藥吧!” “怎麼回事啊?”雲閒看著她嬌小身影,納悶道:“杏林閣還有地方住院的?得交多少靈石?” 第一次來的時候沒聽說過這茬啊? 侍女百忙之中,懊惱道:“從前是沒有的,但這幾天,方神醫讓我們建了隔斷,千叮嚀萬囑咐不要讓這些病人跑出去……我們也是沒想到,她一個沒修為的,還能從窗戶跳下去,難道不害怕嗎?” 喬靈珊無言道:“你看她的樣子會害怕嗎?” 很顯然,這小芳姑娘的心理已經不太是正常人的範疇了。再勇敢的人看到自己變成個音樂噴泉,都不會笑得那麼開心。 雲閒捏了傳音符,將此事告知祁執業與姬融雪。 祁執業那頭似乎在敲木魚,雲閒傳的很不是時候,有道嗓音不滿道:“執業,聽經途中你還接傳音?” “明白了。”祁執業對雲閒道:“一個時辰後,我找你。” 姬融雪那邊好像又在打架。再聽了一番動靜,又好像不是,應該是在別的店面繼續當演員,兢兢業業敗壞刀宗名聲,姬融雪回報戰況:“雲閒,你的方法很好用。” 聽聞小芳姑娘的事後,她遲疑了一會兒,方才在對面冷聲道:“我馬上過來。” 其實這嚴格來說已經不算在鍛體門和刀宗鬥爭之事宜內了,明顯看上去牽扯到的是佛門諸人,但姬融雪很講義氣,片刻後過來,還給四人帶了新衣服,四人將染血衣衫換下,這才一起上了杏林閣二樓。 方非看樣子在上頭等他們很久了,又或者說是知道眾人會再來,現在正在伏案看著什麼古書典籍,眼圈又黑了些,看上去竟是連表面敷衍都有點懶得了:“來了?” 姬融雪單刀直入道:“向刀宗提供風花的,是不是便是這些人?” 她沒說具體是哪些人,雲閒愣了一下,道:“和風花有什麼聯繫?” “雲閒,你有沒有了解過為什麼風花現在在市面上絕跡了。”姬融雪很耐心地為她解釋,“如果只是明面上禁止,只要有利可圖,用它的人就絕不會少。它消失還有一個重要原因,就是因為尋常人要種植它的代價太大了。” 風花成熟週期短,種植 條件也並不嚴苛,但未成熟的根莖枝葉都帶有強烈毒性,別說尋常人了,就連踏入修仙之途的築基期修士也同樣,若是長期接觸,不僅身體殘留毒性,嚴重的手腳都會生出爛瘤。 若是這般種植出的風花有什麼大用途也就罷了,一般還只能放在吃食中,組織大批人馬去種植這個,腦袋被驢踢了麼? 雲閒想起風燁偷出的那朵風花,看起來可沒這麼兇殘。花瓣就是粉色的,小小一片蜷著。 成本高利潤低,誰願意費這麼大勁給刀宗提供這些,那真就是做慈善了。所以柳流的房內才有那隻詭異紙燈?兩方存在合作關係?可那方人馬又要從刀宗身上圖謀些什麼? 方非看著姬融雪,先是確認了一番對方的身份:“你是鍛體門的少宗主?” 姬融雪並未遲疑:“嗯。” “你先下去。”方非說道:“戴個易·容再上來。” 眾人:“……” 這麼浮於表面的演技已經很久未見了,上一次見到還是即墨姝跟雲閒打架。 姬融雪也沉默了一瞬,然後下去蒙了個面上來了,後面的鐵蛋黑巾裹不住臉,還露出來半個刀削似的下巴,看著有點好笑。 “你現在可以說了吧。”薛靈秀還在想方才小芳姑娘身上那詭異的病症,皺眉道:“你之前跟刀宗狼狽為奸,現在又想圖謀什麼?” 方非站起身,眾人才發現他竟然瘦的可以,輕飄飄一把骨頭,好像都沒多少肉。 他注意到眾人形形色色的視線,垂頭看了自己一眼,不很在意道:“不是被壓榨的,我只是不喜歡吃飯和睡覺而已。” 眾人:“……”還是挺誠實的。 方非把所有侍者全都遣退,才道:“你們說的不錯。我之前的確與刀宗有合作,他許我名聲錢財,我幫忙做事,二者互利,沒什麼不好說的。” 薛靈秀早看這人不順眼了:“你們互利便互利,對其餘人用風花,有沒有醫德?” “薛四少,你還是跟以前一模一樣,難怪你三姐從來不讓你插手妙手門事宜。你只適合當個醫修。” 方非憊懶地笑了笑:“醫德,多少錢一斤?你沒名氣,再怎麼苦心醫治犧牲奉獻,只要一次沒治好,那些人便跳著腳罵你庸醫死黑心良知被狗吃,我來乾坤城行醫至少十年,落得的便是家徒四壁和一個破爛名聲,父母一把年紀了還要為了貼補 家用挑菜去賣。刀宗只不過提了我一把,同樣的醫術,同樣的話術,才幾個月,我就從赤腳醫生變成了萬眾敬仰的方神醫,你說好不好笑?哦,你生來就是少爺,又怎會有過這種感受。” 薛靈秀也回以冷笑:“為了自己去害人還說的這麼冠冕堂皇?我只適合當醫修,你怕是連醫修都不配當。” “好了,好了,先不要吵了。”雲閒熟練地拉架,“大家之前都是一個門派的,四捨五入便是一家人,還這麼見外幹什麼。” 兩人齊齊怒道:“誰跟他一家人?!” 喬靈珊跟風燁傳音道:“她怎麼這麼拉架?” 風燁也傳回去:“可很有用。” 果然,兩人互相厭棄地看對方一眼,終於繞過了誰配不配當醫生這個話題,方非繼續道:“我此次反水,沒打算幫你們對付刀宗。不過,也只是覺得無所謂了而已。” 雲閒追問道:“發生什麼事了?” “方才那姑娘,你們也看到了吧。”方非沉沉地嘆了一聲,說:“這已經是本月的第八個了。家人不堪其擾,多次來找我醫治,我只能先將底下那個放金像的大堂挪來,暫時將他們關好。” “這吐血之症,找得到原因麼?” “我只能暫時抑制,要根除還得先找到本源在哪。”方非道:“我關他們,不是怕他們到處吐血嚇到人,也不是因為要觀察施治,只是因為這些人一直在執著地找一個叫做‘蓮座’的地方。有一個病人是被家人在懸崖前拉住的,說什麼也要往下跳,說那裡便是他魂牽夢縈之地。” 蓮座? 又是一個和佛門看上去很有關係的名字。 姬融雪道:“你還沒有說,你為何突然反水。” “……”方非額角抽動,最終還是沉沉道:“我父母便是出現症狀的第三、四人。” 眾人一下了然。 暫且不提他做了多少錯事,方非所為,有很大緣故是為了讓年邁的父母安享晚年,可現在二人出現這等奇異之症,眼看就朝不保夕,他還要什麼名聲什麼桎梏,自然一門心思都撲在這上面了。 方非見眾人沉思,將白布鋪起,道:“最開始,只是輕微嘔血。” 彷彿換季時喉道被刺激的輕微血腥味,不值一提。 “然後,便是大口大口吐血,還夾雜著一些內臟碎塊——就是方才你們看到的那樣。” 似乎沒有痛覺,甚至感到快意溫馨。 “再隨後,便是四處無頭蒼蠅似的亂撞,說自己要去一個叫做‘蓮座’的城市,說眾生皆苦,要去往無苦之地。” 每個病人內心的“蓮座”所在之地還不一樣,四處亂竄,跳河的有,跳崖的有,恐怕刀山火海他們都敢下,除非將他們關起來,否則後患無窮。 “之後,還更嚴重。開始殘害己身,從割破指尖放血開始。” 古話說,十指連心,噬指心動。指尖血蘊含著人氣,在很多佛門大典中,會將指尖血代替心尖血來完成儀式。 方非頂著一雙黑眼圈,在眾人沉凝的視線中,筆尖墨點緩緩滴落到宣紙上,洇溼成一塊墨跡,他道:“我雙親便是已經進展到了這個階段。” 眾人能聽出他話語中沉重,雲閒向前一步,道:“方才說令尊令堂是出現症狀的第三、四人?那最開始的二人呢?” 方非說:“發現的時候,已經死了。” 雲閒:“怎麼死的?” “好吧。我知道你們都才出江湖沒多久,不想給你們看這些東西,但不給你們看,你們可能又不信。”方非嘆了口氣,將那張畫像拿出來,道:“是這麼死的。” 要論血腥,眾人在唐靈國中已經見過不少屍體。但比起血腥,畫像中的場景更像是詭異。 兩人坐在木凳上,背靠著背,朝向截然不同的兩個方向,低垂著頭,面目欣然含笑。 足下又是兩攤已經乾涸發黑的血泊,跌著兩把卷刃銀刀。這兩人看上去像是睡著了,如果他們的左右兩臂還尚存一絲血肉的話。 “我檢查過屍體。是自裁。”凝重氛圍中,方非輕輕吐氣道:“但,人的自裁根本 做不到這樣。” “比方說,咬舌自盡。除非是那些自小訓練的死士刺客,普通人其實根本做不到。因為會痛,會下意識收手,咬不下去的,這和心願強不強烈沒有關係,是人之本能。” 方非指向畫中兩人裸·露的白森森手骨,道:“他們連手骨上都是刀砍的痕跡,錚錚入骨,刀都捲刃了。自己一點點把自己的肉全削下來,然後靜坐流血致死,我行醫這麼多年從未見過這樣的事,就算讓我做我也做不到啊!” 雲閒:“削下來的肉去哪了?” 方非:“不翼而飛。” 眾人皆一陣惡寒。 姬融雪深吸一口氣,悄悄往雲閒身後躲了躲:“雲閒,我有沒有跟你說過,我其實挺怕這種的。” “沒事,大小姐。”雲閒垮著臉道:“我也有點,但是咱們得克服一下。” 風燁:“我想吐。” 喬靈珊:“吞回去。” “都變成那樣了,家屬來收殮的時候不肯相信,非說是被人害了。”方非也是一副崩潰模樣,扶額道:“被人害了?誰害他?這就算被人害了也說不通啊!一點掙扎的跡象也沒有!” 薛靈秀揉著太陽穴,追問:“有沒有殘留什麼藥物?迷暈了?還是麻筋散?” “沒有。這些我都檢查過了。”方非道:“我保證是在清醒時削的——可這樣更離譜了,正常人第一刀下去手都已經拿不住了,還能清醒?就相當於把自己凌遲了,有這種說法嗎?!” 感同身受,雲閒突然覺得身上一陣幻痛。 方非真是焦心異常。 父母的命懸在上面,還有此後更多人的命。方非再缺德,缺德的程度也就在給大夥下點風花自產自銷了,眼睜睜看著一群人有可能這麼前赴後繼凌遲自己,他要怎麼坐的住? “蓮座……紙燈……刀宗……風花……”雖然腦袋光滑,但一直不用只會更加光滑,雲閒踱步道:“這其中一定有什麼聯繫。” 此事太過離奇,杏林閣二樓瞬間陷入了一陣死寂。 “我覺得……呃,算了。” “是不是有這種可能,他們是被綁進了什麼神秘組織……嘶,應該也不是。” “要不我們——嘖,再想想。” 最後,還是雲閒勇擔大任,深沉道:“為什麼我們不問問神奇的祁執業呢。” 這畢竟看著就跟佛門秘典有什麼聯繫,有些儀式,外行人看不出來,佛門中人便看得出來,說不定這削肉的行為中藏著什麼典故。 當然以雲閒的文化水平,只能想到佛祖割肉飼鷹。可她來乾坤城這麼久也沒見著有鷹啊,到處都是小麻雀,還有自己這隻喜歡靈石的大烏鴉。 寂靜中,杏林閣門口懸掛著的風鈴再一次陡然響起。 眾人皆聞聲抬頭,入眼一片金光閃閃,差點戳到眼睛。 祁執業身著袈裟,英俊眉眼更是被襯得華麗不可逼視,似乎是剛從什麼法事現場直接趕過來,蹙著眉頭,戾氣橫生道:“那兩人怎麼死的?” 方非又說了一遍,他的神色更難看了,道:“該死。” 眾人:“?” 注意到視線,祁執業解釋:“我沒說這兩人,我說的是幕後之人。” 眾人:“……” 其實有些時候,你可以再像和尚一點的。把袈裟扒下來真沒哪點看出來是修佛的人,這麼兇呢。 面對諸人視線,祁執業從懷中掏出了什麼東西,道:“我方才去了懸寶閣一趟。” 怎麼跑去眾城了,雲閒問:“你去懸寶閣做什麼?” 祁執業不發一言,信手將一道熟悉的牛皮紙飛來,雲閒伸手一接,慢慢往下讀:      雲閒:“…………” 眾人:“…………” 她喉頭一哽,艱難地把這張任務單收了起來,道:“走吧,去找你師父。” 姨姨,你明明可以直接點名,卻羅列了這麼一長串,你真的,我哭死。還有那個包括魔修是怎麼回事啊,不要擅自把即墨姝算在裡面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