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熊蹦迪 作品

第135章 雪獅狂情(十二)

 #135 雖然知道這只是幻境,但這也是真實發生過的事。 眼前小姑娘那瘦到嶙峋的一把小骨頭突兀地頂在衣服上,再厚的棉服都裹不滿,爹不管,娘不愛,難怪即使知道肯定會被罵、知道自己走不了,也一定要犟著脾氣下山把這隻小狗帶回來。 這還是裘漠眼中的世界。說不定還是美化過的,真實情況只能更糟。 姬融雪眼淚沒流多久,臉上就結成了一塊塊冰痕,哭也哭不下去了。小土狗伸舌頭舔她,她將那塊靈食從角落裡撿起來,猶豫了一會兒,把上面的灰塵拍掉,自己咬了一口,剩下乾淨的全塞到小土狗嘴裡。 “這個有靈氣,不知道能不能讓你身體好起來。”養狗的人都免不了這毛病,姬融雪把小土狗抱起來去修剪毛,還跟它說話,“福來,你要陪我久一點。” 福來拱她瘦削的手,很歡快,也不知道聽懂了沒有。 小土狗心大,事情一過就又活潑起來,心大是好事,姬融雪就沒有這個能力。 眼前的景物開始逐漸停滯,雲閒皺著眉,總覺得有些地方不對勁。 “上一次,能進入笑面佛陀的魔域核心,是我們利用心魔使其混亂。”雲閒道:“可這一次,又為什麼可以?除了姬融雪之外,我們都只與姬尚與裘漠見過一次面,就算要選,也選不到我們頭上。” 按照方才那東北小女修的話來看,每方人馬見到的東西都不一樣。賓客們見到的是鍛體門後山的魔化靈獸,雖然不知道其他的長老、裘二人、南夫人具體身在何處,但一行人到現在也沒能看見他們,想必也和自己並不在一個地界。 宿遲關機片刻,又開機了,緩慢道:“魔石。” 即墨姝留下的魔石不止有察覺魔氣指引方向的作用。 “可是,如果真是因為魔石,我們才能進入魔域。”雲閒蹙眉道:“那另外四人身上並無魔石,他們也照樣進去了。” 宿遲看她,低低說了個名字。 雲閒神色一凜,道:“……果然。我早就覺得不對勁了。” 薛靈秀道:“自上寶船開始,就已經不對勁了。” 和三人心中所想不謀而合。 就是雲閒看著宿遲,不由道:“大師兄,你是怎麼了?為什麼進來之後看起來就反應有些遲緩?” 剛一進來就開不了機,難道這地方有什麼東西壓制住他了? “我也不知。”宿遲道:“或許是因為太冷了。” 這地方確實很冷。可還沒冷到讓一個分神期都分身乏術的地步,難道和功法有關係?可自己同樣是火屬性,練同樣的劍法,也不會這樣啊。雲閒擔憂地看他染滿霜雪的長睫,蹙眉問:“我把襪子給你吧?” “不用。我沒事的。”宿遲搖頭,扣緊她的手,默默道:“不影響。” 什麼襪子誰都要給,你當擊鼓傳花呢,薛靈秀無事生非:“咳!” 雲閒正擔心呢,被咳一聲,突然有種沒來由的心虛,就要把宿遲的手放開。但她轉念又反應過來,這三個人都牽著手,有什麼區別,她心虛啥! 太冷,溫度,遲緩…… 雲閒腦海裡突然閃過了一個物理知識,鋼鐵 在絕對低溫下脆性加大,要是放一塊鐵在這裡,估計再冷點就要脆成蝦片了。 不過修真界的玄鐵,和普通鋼鐵又不一樣……算了,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 眼前的4d錄像帶看上去要轉場了,雲閒抓緊機會,嘗試著摸出批發傳音符,試探著對那頭道:“靈珊!那頭情況怎麼樣?” 她其實不是不想找姬融雪,但想想也知道,姬融雪那頭的情況只會比這邊差不會比這邊好,可能大小姐現在不是很想說話吧。 傳音符沒有聲音。 難道真被禁了?雲閒又道:“祁道友!大小姐!風燁!” 終於,傳音符那頭傳來一點細碎聲音。但比起話語聲,更像是呼嘯的風聲。風聲加劇,似乎持符之人正在拼命奔跑,喬靈珊道:“雲閒!!你那邊怎麼樣?!” “我這邊風平浪靜啊!”雲閒急急道:“你在跑什麼?有人在追你嗎??能應付嗎?!” “能!你放心,硬碰硬不行,逃走還是可以的!我也不知道是人還是什麼東西了。一切都是亂的!不符合常理的東西!真的,莫名其妙……”喬靈珊氣喘吁吁道:“全部人都走散了!我原本是跟風燁一起走的,他也不見了! 雲閒道:“現在看來,可能我們這邊是裘漠眼中的鍛體門,你們那邊應該是姬尚……” 喬靈珊打斷了她的話,喊道:“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姬尚絕對瘋了!!!” “我一進去就在被追殺,只能勉強看出來一點東西。裘漠是長著人臉的大樹,南夫人是趴在樹下的野狼,其他長老弟子全都是,全都是鬣狗……一個正常人都沒有啊!就連大小姐也是個血紅色的肉球,連在她肚臍上……我還看見——” 傳音符驟然掐斷,喬靈珊的話戛然而止。 雲閒又緊接著再捏了張傳音符,那頭卻再怎麼樣也毫無反應了。 三人神情凝重。 “……”薛靈秀道:“姬尚行為舉止不似正常,很有可能在身世變故和之後的接連打擊中,確實瘋了。” 雲閒想,放後世的話來說,不帶任何貶義,是生理性上的精神疾病。現在入魔了,就更極端了。 所以很難去揣測她的內心世界,也無法用常理來判斷,現在眾人被切斷聯繫,更是無法得知那頭的現狀,唯一能慶幸的便是喬靈珊看上去還暫且能應付的了。 “希望他們能早點匯合。”雲閒憂心忡忡道:“這邊的事情不能盡信,那邊的看上去……就更沒有參考價值了。” “裘漠還指望著我們把殺他的兇手是誰給找出來,應該不會太為難。”薛靈秀看著眼前的景物飛速變換,很快,姬融雪就開始抽條長大。 不知是不是小時候飢一餐飽一頓的留下了病根,她個子往上抽條,肉卻沒跟上,出落的手長腳長,衣服仍是空蕩蕩的,顯得腦袋有點大,從後頭看過去像一隻青春期的憂鬱竹節蟲。 雲閒沒有嘲笑大小姐的意思,只是大小姐似乎每個年齡段都長的特別不一樣…… 裘漠本就不上心,待在宗門裡的時間門也不多,每天還要疲於奔波各種事務,小孩子見風長,一會兒一個樣,他再看到姬融雪,又是皺眉。 想來姬融雪的樣子還是不合他心意。當然,最好是懷了三年剛生 下來就能叫爹爹,不要他養不要他錢麻利能幹的感天動地大孝女,這就合心意多了。 姬融雪人長了幾歲,臉就臭了幾度,小時候難過了還會抱著狗哭,現在冷的,像是一汪拿石頭也砸不破的冰面。 她似乎是已經絕了要脫離鍛體門的念頭,也已經接受了事實,“懂事”了不少。修為跟著水漲船高,還不怕苦不怕累,許多長老安排弟子出任務第一時間門都會想到她。 不吭聲又靠譜,背後沒人不受重視,還有比這好用的嗎? 雲閒三人又流水似的混進了其下眾人裡,有小隊長見這三人如膠似漆,連上大殿述職了還不願意分開手,不由得一陣瞳孔地震。 雲閒納悶傳音道:“為什麼裘掌門就沒有想過一個可能,那就是殺他的人可能單純看他不爽?” “……你不會要說是姬尚殺了他吧。”薛靈秀道:“不可能。況且,裘漠怎麼可能接受,死在政敵手裡可比死於情殺聽起來要好多了。若是姬尚殺的,那就當真是天大的笑話了。” 風流多年,最終死於窩邊草。特別姬尚還是他自己要留下的,簡直就跟掌門絆了一跤跌死沒什麼區別。是合理的,能解釋,但是說出去就顯得特別尷尬,民間門話本再一編,鍛體門長達十年都不要想在外面抬起頭了。 當然,被自己相敬如賓幾十年的夫人毒死也沒好到哪裡去。不過一般這個更會被編造一些謠言,比如說南夫人實則出軌啊,夥同情夫啊喪盡天良不配做女人云雲。只是依裘漠的性子,那就更發狂了——他死都死了還要綠雲罩頂? 眾鍛體門弟子都將自己獸功的特徵放出,他們都將其視為榮耀,只有姬融雪腦門上光禿禿的什麼都沒有。 其實大家都是人族,但是她站在這兒就顯得很突出了。 或許姬融雪中途也嘗試過去融入,但她很快就發覺這只是在自取其辱。 “南夫人!”雲閒突然繃緊嗓音,道:“我看到她了!” 裘漠背後,南榮紅正在為他遞上帕巾,笑意仍是如之前一般,幅度淺淡,端莊素麗。 即便沒有多少感情,但裘漠還是相當尊重這個妻子的,他接過帕巾擦了擦手,柔聲道:“你下去吧,這兒人多,免得衝撞了。” 南榮紅低眉,似乎對他的關心很是詫異,受寵若驚,頰畔飛紅,半晌方道:“好,夫君。” 雲閒無言道: “……總感覺這個神情,不大會出現在南夫人面上。” 別又是裘漠美化過的吧。 薛靈秀:“嗯。是。” 特別是知道南榮紅很有可能恨他,就更覺得此情此景相當詭異了。 宿遲好像正在休眠中,雲閒也不好打擾他。反正大師兄一般也不怎麼說話,要打架的時候再叫他好了。 裘漠在大殿裡,隨意點了幾個弟子,考校修為進步情況,又聽長老彙報了些近期瑣事,方才看向站在弟子堆中格格不入的姬融雪。 “融雪,你此去西邊可還順利?”裘漠道:“芳心草帶回了麼?” 姬融雪點頭。她不止帶回了芳心草,還帶回了很多長老吩咐下去的靈藥,現在傷勢未好,身上的血腥味仍未去掉。 “甚好。”裘漠隨口誇了句,道:“之後便合著養心丹一起送到西樓去吧。夫人此胎兇險,需要多補養。” 雲閒一愣,緩緩跟薛靈秀對視。 此胎?又???! 按照這個時間門點,不是都已經有裘卓和裘丹了嗎?裘卓都已經快二十多了! 況且,從未聽說過南榮紅還有更小的孩子。那這一胎是怎麼了,是出世之後夭折了,還是連出世的機會都沒有?? “生三個??”雲閒真沒見過這樣的。女修孕育本就傷元氣,最多一個便已經很吃力了,還得看緣分,修真界大把沒子嗣緣的,怎麼回事,裘漠這是想組一個籃球隊?到時候隨機選取一個幸運孩子當掌門? “可能是發覺裘漠裘丹實在廢物,想再要吧。”薛靈秀冷道:“反正不是他生,自然生多少個都無所謂。” 散會,憂鬱的竹節蟲大小姐回房拿了芳心草,往西樓走。 三人又鬼鬼祟祟跟在她後頭。 她現在似乎已經搬到了旁邊的住所裡,沒有再和姬尚一起住了。姬尚所在的那個小樓沒有亮燈,死氣沉沉。 姬融雪打開自己屋子的門,先是等了一會兒,不知道在等什麼。雲閒見她屏住呼吸,似乎緊張到臉色都緊繃了,就這麼僵持了半晌,她才喚道:“福來?” 原來是在等那隻小土狗。 福來沒有出來,姬融雪三步並兩步進去,一下子就跨到了狗窩前,終於鬆了口氣。 小土狗,不,現在已經是老土狗了,正溫順地躺在狗窩裡,遲緩地抬頭,看見主人後,終於費力地搖起了它的那半截尾巴。 這些年姬融雪應該把它養的很好,但福來本來就不是靈獸,雖然吹氣球似的胖了不少,可長得還是有些潦草。 薛靈秀突然道:“看上去得有十多歲了。” 小貓小狗的壽命本來就不長,十歲已經算是百歲老人了。上了年紀的狗都這樣,軀體退化了,懶洋洋地一天都躺在窩裡睡覺,只有見到主人才會活躍那麼一些。 姬融雪掏出靈食給它,福來聞了聞,只舔了一口,就又將腦袋放了回去,溼潤地看著姬融雪,轉眼又閉著眼睛睡了過去,肚皮勞累地一起一伏,呼吸聲很重。 明明幾個月前,它還是肯吃的。 “……” 姬融雪蹲在那裡,冰冷的神情終於被石頭砸開,流露出些慌張和不知所措。 但她很快就收拾好了神情,摸了摸福來的腦袋,就徑直去取了裘漠要她去找的東西,用石盒裝好,準備送往西樓。 來往路上碰見不少鍛體門弟子,看她的眼神也不一樣了。 至少,雲閒再也沒見著一個像從前一樣敢當面說姬融雪什麼的人,甚至有些年輕的新面孔,看向她的目光依稀帶上欽佩。 姬融雪一概忽略,只是風一般朝西樓去,將那些不論好的壞的閒言碎語都拋在腦後: “上次大小姐在演武會上奪了第一,似乎那兩位惱怒了好幾天,嘖嘖嘖,真是路邊的狗都要被他倆踹一腳啊。” “自然了!你要是裘卓你開心嗎?大小姐的功法還是他教的,現在被當眾打得鼻青臉腫。可我看,其實掌門神色也沒有好看到哪裡去……” “掌門和大小姐不交心也不是一兩天的事了。大家都知道,只不過礙於面子而已。” “有天賦會做事又有什麼用,攤上那麼一個瘋子娘……” 雲閒目光一凜,將那個正在說話的弟子一把拽過來:“勞駕,我們剛出任務回來,能不能告訴我,姬尚又做什麼了?” 那弟子一愣,狐疑道:“你誰啊?我認識你嗎?” “我也不認識你啊。”雲閒笑得燦爛,道:“說一下又不會怎麼樣!” 她深諳賄賂精髓,袖口裡東西滑落,掉到地上,雲閒詫異撿起,問道:“咦,這是從哪掉出來的?是你的吧?來,還你。” 薛靈秀定睛一看,是那根違禁物品棒棒糖:“……” 雲閒去當官其實也可以。看這無師自通的爐火純青勁兒,常人少有。 那弟子眼珠一轉,語氣便軟下來幾分: “哎呀,你還能不知道!她能做什麼?這不是南夫人上個月剛有孕麼?她竟然膽大包天,要去對南夫人下手,現在被掌門和幾個長老聯合關了禁閉,也不知道多久能出來!” “……” 姬融雪一路悶不吭聲去了西樓,把芳心草交給侍從,就走了。 她抽條之後話是越來越少,沉默寡言,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開始有講冷笑話的習慣。至少也得是遇到鐵蛋之後吧。 雲閒和薛靈秀對視一眼,達成共識。 不跟著大小姐了,先去看一下南榮紅究竟是怎麼回事! 西樓裡果然擺設裝潢都要講究許多,周邊放了不少散發著奇異香味的靈草藥植,都被照料得很好,枝葉舒展,光澤粼粼。 忘塵門有兩絕,一是掌法,二是藥理,看來南榮紅雖說先練的前者,但藥理也相當精通,不輸任何人。 大殿中無人,螢珠泛光柔和,垂著帷幕簾墜,三人貓在角落裡,只能勉強瞧見帷幕後依稀的人影。 南榮紅坐在那裡。 雲閒試著放了一下薛靈秀的手,剛放開就感到一股推力,立馬又老實握回去,不敢作死了。 “……”薛靈秀道:“你幹什麼?” “想試試現在能不能放手。你看大師兄再被牽著都快睡著了,跟夢遊一樣。”宿遲閉目休眠,點了跟隨模式,倒還很省心,雲閒道:“先不說這個,我都快被捂出汗了,薛兄,你有沒有手帕擦一下?你不是有潔癖嗎?” 薛靈秀嫌棄道:“這都什麼時候了,忍住。” 雲閒見是沒有帕子了,只能艱難地用手在衣角上面蹭了蹭。一邊蹭,一邊蹙眉繼續傳音道:“是不是我的錯覺?我為什麼覺得這大殿裡,有一種很奇怪的味道。不是藥草味……血腥味吧?難道南夫人被姬尚打傷了?” 薛靈秀尚未說話,就聽到殿內傳來溫和聲音:“三位,是來看望我的麼?” 雲閒一驚,悚然看向帷幕之後,體內靈氣微微湧動。 竟然被發現了! “是掌門叫你們來的吧。”南榮紅又道:“我都跟他說了,不必如此。有一兩個侍從便夠了,人來人往反而不夠安靜。” 薛靈秀從她話裡聽出點什麼,反應極快地道:“南夫人,掌門要我們來……幫忙,只是太過掛心罷了。” 南榮紅笑了一聲,道:“那就勞煩你幫我倒一杯茶了。” 薛靈秀硬著頭皮走近,倒茶,垂眼,像所有侍從一樣,壓低身子將手中的茶盞送入帷幕內,南榮紅伸手來接。也就在這交接一瞬,雲閒才發現,南榮紅的手還保留著常年修行掌法的特徵,粗厚寬大,老繭厚實,指節突出,張開來如一把蒲扇。 “……打擾了。”薛靈秀快速道:“南夫人,我們先告退了。” 雲閒被他一擰,便要匆匆往外走,剛有些莫名,就聽到咫尺之際,薛靈秀輕卻急促的傳音:“那不是‘現在’的她!” “脈搏 並非有孕之脈。那不是這個世界的南夫人,而是一直消失到現在的……南榮紅!” 雲閒頓時明白了姬融雪在蓮座之中被嚇到的感受,雞皮疙瘩一下竄了滿胳膊。 ……如果這是南榮紅本人,那她知道這是在哪裡?還是不知道??一開始大殿內的那個也是她在演麼??她到底想做什麼,之前在大殿內說的話又是什麼意思?? 宿遲似乎察覺到了危險,雙眸一睜,三人行至門外,卻突然撞上了去而復返的姬融雪! 始料未及,雲閒差點摔個大馬趴。 姬融雪也微微怔了一瞬,卻忽略了一行人,繃著臉站在門檻之外,對內冷聲道:“南夫人,你叫我過來有事嗎。” “我有話要對你說。”南榮紅婉轉的話卻如同催命符,自身後溫聲道: “還有那三個孩子……也一起過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