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異思劍 作品

第四百六十五章:月色何皎皎 曾照一雙人

    ()        空靈剔透的道殿裡,寧長久與葉嬋宮隔紗相看。

    葉嬋宮看著那紙婚書,眉目微動,如蝴蝶翅膀扇起的細風。

    “我來寫麼?”

    葉嬋宮復歸寧靜。

    她依舊是冷若冰山的仙子,人間煙火會飄過她的眉目,卻無法粘濡。

    寧長久等待著,先前,他的想法被證實,他也不由自主地摸了摸頭頂……什麼也沒有摸到。

    永生界中,他並無道法,只是尋常之人,故而沒有辦法看到自己的生命線,就像是人沒有辦法抬眼看到自己的頭頂心。

    白紗漸漸靜止。

    葉嬋宮提筆落下,不急不緩地寫下了一個名字,寫完之後,她將婚書疊好。

    寧長久伸出手,以為她會遞出。

    葉嬋宮卻將婚書收了起來。

    “嗯?”寧長久疑惑,“師尊還有別的考驗麼?”

    葉嬋宮話語輕柔:“等你十六歲的時候,再將婚書予你,這是師門傳統。”

    寧長久微愣,他看著紗上婆娑的影,一時失言。心想師尊外表明明和月亮上的小綿羊一樣,可花招怎麼比自己還多……

    定神後,寧長久才嘆道:“師尊的手段真是……巧奪天工。”

    葉嬋宮問:“你是在譏諷我麼?”

    寧長久道:“弟子今年已二十了。”

    葉嬋宮說:“無須擔憂,永生界裡,人有再少年。”

    寧長久立著不語。

    葉嬋宮看著他,話語清冷:“家有家法,門有門規,婚書一事,十六歲再議。”

    寧長久嘆了口氣,別無他法,只好道:“弟子謹遵師命。”

    葉嬋宮立起,踏過虛無的蓮池,挑簾而出。

    少女披著長髮,雪白紗帶繞在臂彎間,那紙婚書斜入衣襟,紙張與酥軟相貼,嚴絲合縫,顏色微深的衣帶束著腰肢,腰背間的曲線亦似纖月。

    她從寧長久的身邊走過。

    夢境的權柄消失。

    寧長久從夢境的頂端跌落。

    他的眼前,三千世界、諭劍天宗、十字刑架、洛河之底、木堂等畫面一一閃過。

    原來,他不僅僅是墮入夢境,而是墮入了多重的夢境裡,每一次在婚書上寫名字,他都相當於進入一個更深層次的夢。

    師尊安排這份婚書,或許就是吃準了自己不會乖乖填她的名,讓他迷失在夢境裡,與她一同無憂無慮地度過八載時光,而真正永生界的他,則會化作蝴蝶,與其他蝴蝶一樣,在天空中飛舞。

    他在夢境中的快樂,也都將是師尊以夢境權柄辛辛苦苦營造出的夢。

    蝴蝶之夢。

    趙襄兒、陸嫁嫁、雪瓷、邵小黎、寧小齡……她們的臉頰一一閃過面前。

    夢境徹底破滅,他回到了真正的不可觀中,葉嬋宮已從他身邊走過,所見唯有背影。

    寧長久向著她走過去。

    他忽地驚呼了一聲,身子向前跌去。

    葉嬋宮扶住了他。

    寧長久略帶歉意,道:“不是故意的,衣裳有些大。”

    葉嬋宮道:“無妨,我替你裁。”

    ……

    庭院裡,寧長久坐在一旁,看著蝴蝶形成的金色風暴,葉嬋宮正坐在他的身邊,以月光凝就一柄剪刀,為他裁衣。

    “師尊怎麼什麼都會?”寧長久微笑著問。

    葉嬋宮的剪從衣料間滑過。

    “我尚是月桂時,便在月亮上遙望人間,自刀耕火種起,至他們以麻棉製衣,紡織之技日益精進,其後染以顏色,花紋也越來越精美……我是看著他們一點點長大的。”葉嬋宮的話語帶著懷念,“所以人的大部分時,我都會做的,只是有些比較生疏。”

    寧長久也不由地回憶起了過去,那時的他遠沒有常曦那般安於寧靜,他總喜歡離開太陽神國,去往人間,那時的羲和對此意見頗大,常常與他發脾氣。

    “千年以來,人們的誦月詩無數,卻不知月上真的有神殿仙子。”寧長久笑著感慨道。

    “歌頌太陽的詩句也不算少數。”葉嬋宮說。

    “但遠不足以與月亮相提並論。”寧長久一副與之師徒和睦惺惺相惜的樣子。

    “嗯……”葉嬋宮想了想,說:“那說明人間的詩人詞人,確實是分得清好壞的。”

    “……”寧長久話語噎住,就像是兩人禮尚往來互相推拒,結果才推了一個回合,對方就將禮物收下了。

    葉嬋宮看著他苦惱的樣子,似在問他有什麼意見。

    寧長久拱了拱手,無奈道:“師尊明鑑。”

    葉嬋宮回過頭,目光繼續淡淡地落在衣裳上,忽然說:“要不要試一試別的衣裳款式?”

    寧長久預感不妙,斟酌道:“師尊……意欲何為?”

    葉嬋宮以指比著衣裳,道:“不若將衣裳邊緣裁出花瓣似的輪廓……”

    寧長久連忙制止了她的設想:“弟子覺得不妥!”

    葉嬋宮說:“這裡只有我們兩人,你又有何憂?”

    寧長久反駁:“既然這裡只有我們兩人,那師尊為何不先拿自己的衣裳動刀?”

    “我的衣裳?”葉嬋宮低下頭,看著自己規規矩矩的月色紗裙,虛心求教道:“那你覺得,這衣裳應當如何剪裁才更美?”

    寧長久看著葉嬋宮澄澈單純的眸,心跳忽地加快了些,他正想認真提議,卻見葉嬋宮不易察覺地將剪刀的尖對準了自己。

    寧長久嘆了口氣,道:“師尊這樣就很好,無需改變。”

    “真的麼?”

    “真的。”

    “若有其他想法,隨時可以直言的。”葉嬋宮話語柔和。

    “沒有。”寧長久看著她手中的剪刀,心想我們師門以德服人的傳統真是一以貫之。

    葉嬋宮裁著衣裳,動作輕盈,如修剪花枝,衣裳的邊角料落如白雪。

    待到衣裳裁完,寧長久才忍不住開口,道:“師尊真是越來越……”

    “嗯?”

    “嗯……越來越有人情味了。”

    “你這是在誇我麼?”葉嬋宮淡然看他。

    寧長久接過衣裳,道:“師尊何必明知故問?”

    葉嬋宮眸光清冷,手中的剪刀幻作了戒尺。

    寧長久立刻噤聲。

    師尊端著戒尺,負手而立,領著寧長久向觀外走去。兩人一同去賞鹿看蝶。

    若是其他的冰山小美人這副模樣,會給人以裝大人扮成熟之感,但葉嬋宮於廣寒宮寂靜數千載,哪怕成了少女模樣,其靜時,那寂寞悽幽、孤白皎潔之意是骨子裡的。她是最美的仙子,卻也只讓人覺得無限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