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宇 作品

第一二八零章 下半場

    一個月前由連立新執棒《楊景行第二交響曲》亞洲首演的音樂會是由主持人作介紹搞氣氛的,不需要指揮家浪費時間,不過連立新當時也不是上場就開始藝術了,他站到指揮台上後曾威風凜凜檢閱了樂團足足半多鍾。樂手們對指揮的習慣愛好當然會充分理解尊重,何沛媛就評價連立新的醞釀挺有氣勢和效果,只是稍微有點冒險,弄不好要被人家說是虛張聲勢還會拖累作曲家的。

    今天耶羅米爾的開場白就顯得囉嗦了,而且那些過於通俗平常的話可能會有損他的世界大師氣質,有自降身價的重大嫌疑,紐愛的首席指揮應該只用一個微笑就能讓聽眾倍感虛榮的。不過跟觀眾囉嗦完了後耶羅米爾又表現出了個性和自信,都沒跟首席搞下關係就轉身過去直接面對樂團並且揚起了指揮棒。

    浦海的民樂演奏家們之前就旁敲側擊地用讚歎恭喜的形式跟作曲家通風報信過,那意思就是說耶羅米爾在排練過程中對《楊景行第二交響曲》有很高的評價,樂手們也是交口稱讚積極練習,不過嘛,感覺紐愛上上下下說出來的大多是套話,樂團雖然對作品表現出了足夠的重視但也沒有那種強烈的如獲至寶的表現,這個情況跟民樂演奏家們自己出國前的大膽樂觀預期有點出入。

    不光民樂演奏家們還不夠了解指揮,紐愛的這些大多是終生合同的樂手們好像也沒預料到指揮會有這麼一通開場白,好在大家都是專業的,對於指揮家顯得有些迫不及待的轉身舉棒,樂手們的反應是忙而不亂,首當其衝的大提琴組落弓搭弦的動作還顯得整齊精確。

    按照業界標準艾弗裡費雪廳的聲學效果排不進世界前幾,據說各方面參數都要比同城的卡內基音樂廳差一點,不過對大多數聽眾甚至是對從業者而言那些參數也是吹毛求疵了,費雪廳的實際表現也是非常優秀的,兩秒鐘的混響時間簡直巧妙,指揮家音量不高但是飽含力 量的話語餘音剛剛散去,沉穩的大提琴音符就以一種聽得見的緩慢速度擴散並飽滿開來,伴隨著低音提琴的深沉撥絃,平穩的旋律在充分混響之後似乎還顯現出一些莊嚴。

    可是,音樂廳裡沒有一個人有那怕那麼一絲絲害怕的神情,別說什麼害怕和無法適應,觀眾席上連象徵性的些許驚喜都不提看得到,似乎今天各人種、民族、文化、職業交融起來的兩千來號人都默契團結起來要讓指揮家為他數秒鐘之前過於自信的慷慨陳詞付出面子代價。真是一點回應都沒有呀,臺下坐著的好像不是聽眾而是一群冷眼旁觀的人。

    想必耶羅米爾在他幾十年的藝術生涯裡也見得多穩得住了,或者是他面對樂團後就不管觀眾席上是個什麼情況了,反正看上去聽眾的完全不給面子並沒有對他造成絲毫影響,指揮棒的軌跡從容而穩健,讓木管組以一種不甚起眼的姿態在大提琴的樂句末顯聲。

    平鋪直敘的開篇,如果不聯繫後文單獨拿出來看這前奏不光是沒新意簡直是沒意義,根本就像本科一二年級的練習作業,很不應該出現在紐愛的首演音樂會上。不過就像影視行業會調侃根本沒有爛劇本只有差導演,流行音樂圈也會說沒有不好的歌曲只有不會唱的歌手,行業高手都善於化腐朽為神奇,通過這短短的開篇耶羅米爾就讓紐約愛樂樂團展現出了一些他統領之下的風格,絃樂明顯飽滿積極,管樂則稍顯內斂持重。

    耶羅米爾對開篇之後豎琴登場之前的那個小間歇的處理也跟連立新風格迥異,連立新是淡入淡出的,感覺是要追求民樂中清淡高遠的感覺,而耶羅米爾的處理就顯得直接乾脆一些,就這一處就能讓紐愛節省出一秒鐘時間。

    紐愛的豎琴樂手是出生於西班牙的中年女性,她十幾年前不到三十歲就獲得在紐愛的位置,更難得的是還在美國的民謠界有一些名氣,據說豎琴獨奏音樂會的門票比喻昕婷的小場子更暢銷。浦海民族樂團的演奏家們並沒打聽過這位西班牙籍樂手的宗教信仰情況,但是大家幾乎一直認為西方樂手在演奏第一樂章中的這一段奇特音符時所展現出來的宗教色彩確實要比浦海愛樂的琴手的嘗試濃郁得多。的確如此,比起浦海首演時豎琴所表現的那種略微柔美,紐約愛樂的演繹就明顯不客氣了,感覺樂手的撥絃動作都要強硬一些。

    是不是得謝謝樂手和指揮的因地制宜,紐約觀眾對豎琴的反應要比浦海的聽眾明顯普遍得多,觀眾席上出現了一些細小的肢體動作和姿勢調整,好像是有點興趣了,或者是看到了一線希望,這段豎琴音符還是有點個性色彩的,不像開篇那樣毫不起眼。

    隨著黑管的加入,豎琴本來顯得雜亂或者高深的音符好像突然有了特別的秩序和目的,會讓聽眾隱隱約約覺察出些什麼,甚至可能產生期待和思考。而當第一小提琴組隨著指揮家藝術體操般的上身動作開工後,很快強烈鮮明起來的簡單旋律就會讓聽眾恍然大悟原來如此。其實這一切並沒什麼有意義的具體出發點,全都是作曲家憑空編造,有如一些讓人嘖嘖稱奇的懸疑偵探小說,結局雖然讓人拍案叫絕卻也是為了目的而製造過程,其實完全禁不止文學推敲。

    宗教嘛,雖然音樂廳裡兩千來聽眾天南海北黃白棕黑男女老少的,但是當小提琴旋律由豎琴和木管承託著走向那種奇特的簡單莊重,聽眾席的反應已經越來越明顯了,有些人的肅穆樣子簡直是想起立還是什麼,簡直可笑,但是沒人發笑,大部分保持了平靜,少數人對樂曲旋律持以稍顯歡愉的理解。

    正當色彩濃郁的小提琴更漸入佳境有可能把音樂廳變成教堂的時候,臺上指揮家突然豪放動作命令誰高調出場,而早就握好琴竹嚴陣以待的四位揚琴演奏家落手擊弦的動作簡直整齊劃一,他們的手勢都顯得那麼鄭重有力,但是奏響的音符卻又輕妙柔軟,。

    浦海的演出後,曾經有專家評價揚琴的出場讓人感覺有如在西斯廷教堂看到巨幅水墨山水畫。可能是因為連立新在一定程度上追求了讓揚琴先聲奪人,希望民樂驚豔亮相吧,所以浦海愛樂在演繹這曲子中的首次中西交匯時是有明顯的碰撞感的,只是在旋律節奏等多方面因素的調配下這種碰撞並不顯突兀,而且國內聽眾本就不會覺得大驚小怪。

    耶羅米爾明顯不太看好紐約聽眾的接受能力,他在揚琴出場這裡進行了一些可有可無的處理,首先是揚琴的頭兩個小節很溫柔,而小提琴組又多保持了一些絕對主角的氣勢,似乎是這樣能避免嚇到聽眾,多給了大家一些適應時間不會顯得太突然。

    可是聽眾有眼睛看,臺上的民樂演奏家們明明已經動手了。觀眾席上也沒幾個小孩,大夥都不是被嚇大了,於是就看到一片片豎起耳朵的渴求樣,但是這種渴求根本無關藝術,一個個表情就是圖新鮮,甚至連華人華僑們也差不多,那些面孔,難怪說中國人愛湊熱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