渤海郡公 作品

第1章 又涼了一家

    大明崇禎元年。夏六月。山東飢,赤地千里。無數百姓流離失所,行屍走肉的遊蕩在神州大地之上。山東。青州府。茫茫沂山。這裡本是一處如世外桃源般的山寨,寨主楚天霸帶領著一群山民盤踞其上,山民開墾荒田,養殖牲畜,生活頗有幾分安居樂業的味道。只是如今的這份安寧隨著大寨主的死被打破了。大寨主昨夜在巡邏時,遭遇官兵圍剿,身受十餘創,流血而亡。一夜之間,山寨便起了白綾,大寨主的棺槨擺放在聚義廳。寨主的女兒,是個身材窈窕的少女,此時著一身孝服,扶棺而泣。山匪們圍攏在一旁,表情各異的看著眼前的棺槨和棺槨前的寨主之女,不住的私語。此時,在聚義廳的人群中,一個身材高大,年紀約十七八歲的少年郎,正默默的看著眾人出神。“又完了一個山寨嗎?”少年的內心有些說不出的酸楚,他略微無奈的嘆了一口氣道:“我就那麼喪,走到哪兒,哪兒就要覆滅嗎?”“算了,管你們做什麼,眼下尋條活路才是真。”楚行低下頭,開始思索當前局勢下的存身之策。不過當想到要離開山寨的時候,楚行心裡竟然隱隱約約有些不捨。說實話,楚行覺得自己與英雄寨還算是頗有緣分的。當初自己追隨的第五任寨主被朝廷擊殺,山寨被毀,楚行被一隊官兵追殺,眼看就要死掉。而第一次揹著父親下山遊玩的少女玉兒忘了歸途,正對著花花草草問路,恰巧撞見了一身傷痕,即將昏死在水邊兒的楚行。為了救人,她抱著楚行,在冰冷的水裡,依靠水草的遮蔽,整整隱藏了一個上午。當楚行甦醒過來的時候,只看見了一個妙齡少女簇擁著自己,嘴唇泛白,身體顫慄,幾近昏厥,卻給了自己一個傻傻的笑容。被搭救之後,楚行將大小姐送回山寨的楚行,發現當家的為人很不錯,並沒有因為楚行差點連累小姐而怪罪楚行,還幫他治傷,並邀請他留下。而且大小姐也人美心善,隔三差五的給自己送些肉食過來,希望自己早日康復。養傷期間,楚行也沒閒著,畢竟後世來的,總算是可以歸類為見識廣博,會講一些大傢伙都沒聽過的段子,新的名號也逐漸在山寨打開。福虎。楚行覺得自己可能是屬於天煞孤星型的,他想換個名號轉轉運,寓意很簡單,充滿福氣的一條猛虎。在這之前,他已經使用過黑夫、霸下、七夜、二郎等一系列相當霸氣的名號,結果就是壓不住,所以這一次選擇低調且充滿福氣的名號。在這亂世,自己這福虎的名號真的相當低調了。比起眾人的什麼紫薇星君、玉皇大帝、赤腳大仙之流,要低調許多許多。就在楚行想要安安心心的在山寨窩著,過一陣子舒服日子的時候,誰曾想就在昨天夜裡,朝廷發大兵剿匪,大當家的率眾一場血戰,又沒了。山寨的人又是眼前這麼一副鳥樣,讓人心生絕望。自己大可以一走了之,嫂夫人呢,大小姐呢?得人恩惠,豈有不償之理?就在楚行思慮之時,忽然從內室走出一個身材豐腴,皮膚白皙的婦人,也是一身白色孝服,環視了一番眾人之後,開腔說道:“霸哥為了山寨的安危,不幸戰死,諸位都是霸哥的手足兄弟,此時不想著給他報仇雪恨,都在這裡吵吵什麼?”正在沉思的楚行被嫂夫人的話給吸引,在他的印象中嫂夫人一直深居內室,很少出來管外面的事情。此時她怎麼一點都沒有未亡人該有的樣子,反而有點像是要站出來主持大局的味道。楚行並未輕易開口,一來他是山寨的新人,二來眼下時局混亂,槍打出頭鳥,可不是一般人能夠承受的。楚行不敢輕易開口,不代表其他人不敢。當下便站出來一人,楚行認識,是山寨的二當家,早些年做鹽販子的,一臉胡茬。此時二當家正一臉道貌岸然道:“嫂夫人,報仇這種事情,諸位兄弟心中都很清楚。咱們英雄寨也素來講究忠義,大哥戰死,我等誰不心痛?誰不想報仇?只是俗話說,人無頭不走,鳥無頭不飛。咱們眼下當務之急,還是應該先選出來個領頭人才好。”看著這道貌岸然的二當家,楚行心裡都想笑,這他孃的都啥時候了,你還盯著那把椅子?況且,你自己在山寨什麼影響力,自己心裡沒點數?果不其然,與楚行心中所想一樣,他的話音剛剛落下,三當家便站了出來,一臉不屑道:“陳二牛,你幾個意思?大哥剛走,你就帶人挑事?我看你所謂報仇是假,想當寨主是真吧?”二寨主見自己的心思被人點破,當即惱羞成怒,“我想當寨主怎麼了?當初大哥在的時候,我不如他,我當老二那是理所應當。可如今大哥不在了,你們都是一群廢物,我不當寨主你來當嗎?你能滅了山下的官兵?”“狗東西!你還知道你比不過大哥?你忘記當初你被官兵追殺,大哥怎麼收留你了?大哥如今剛死,留下大嫂和玉兒孤兒寡母,你就想謀朝篡位,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嗎?”說著三當家抽刀就要砍人。跟那些頓時一起抽刀子,準備火拼的山賊不一樣,楚行默默的躲到一邊兒,這幫沒有腦子的傢伙,這個時候,不想著怎麼破敵,還想著火拼一波。這個英雄寨是徹底廢了啊!不過嫂夫人看起來很淡定啊,他到底是怎麼想的?楚行倒是不在乎別人的生死,關鍵是大寨主和大小姐對自己有恩,自己不能看著他們兩個人落難。想到這裡,楚行又覺得有些可笑,自己連自己的生命都保障不了,憑什麼考慮別人。見事態往更壞處發展,嫂夫人當即大喝一聲道:“老三,住手。”“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想動手,眼下官兵困死山路,我們山寨危在旦夕,不管是為了報仇,還是我們山寨的安危,都要先擊退官兵,而不是在這裡火拼!”“嫂夫人,不是我等想要火拼,實在是接下來怎麼辦,得有個章程啊!”二當家話音落下,大廳再一次陷入了爭吵的狀態。楚行默默的上前給大當家的上了一炷香,跪在火盆旁,給大當家的燒了幾張紙張。“老大,你現在後不後悔?”“攤上那麼一群廢物弟兄,你人都沒了,他們不想著怎麼給你報仇,在這裡吵吵鬧鬧,讓你死都得不到安生。”“哎,小弟我也很頭大,按理說,你和小姐與我有活命之恩,我該報這個恩,可是眼下這情況,官兵圍困沂山,我自己也生死難料,我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能救就救,不能救你也別怪我!”“小弟我穿越一回,可真不容易,說實話,我捨不得輕易死掉的。”楚行這邊兒喃喃自語,聲音很輕,心神已經完全將不遠處那群提著刀,跟菜市場大媽一樣吵架的山賊屏蔽。就在這時,一股柔和的風吹向耳畔,耳邊竟然想起了大小姐的聲音,“福虎,你別跟那群傻子一樣爭了爭去,你趕緊想辦法逃吧。這山寨怕是保不住了。”楚行疑惑的看去,不知道何時,大小姐竟然跪倒自己身旁,臉上的眼淚跟雨滴一般落下,甚是惹人心疼。“大小姐,這個時候,你反而勸我走,就沒考慮過你自己嗎?”楚行開腔道。“我爹沒了,我跟孃親兩個女人,即便是逃走,又能逃到哪裡去呢?還不如留下,好好的陪陪父親,送他最後一程。”大小姐的聲音很是沉重,楚行能感覺得出來,他的心已經被他父親的這幫兄弟傷透了。而且他說的沒錯,哪怕是逃出去,憑藉他們兩個女人,又如何過活呢?“小姐山寨的兄弟眾多,未必不能贏了官府的。”楚行輕聲安慰了一句,其實他自己都不信,山寨還能守住。他下意識的看向了嫂夫人,他很想知道,眼下大小姐已經放棄了抵抗,那麼嫂夫人現在站出來的意圖又是什麼?難道是想守護大當家辛苦打下來的家業?可是當家只留下了一個女兒啊,憑藉你們孤兒寡母守得住嗎?況且現在大軍壓境,守又有什麼意義呢?在楚行無比疑惑的時候,嫂夫人又開口了,“都怪霸哥,當初鬼迷心竅,信了你們的邪,與你們歃血為盟,帶你們在這世道混口飯吃,可如今呢?”“自己把命搭進去了不說,你們這群人也不知道為自己考慮考慮,在這吵來吵去,能有什麼用?等到官兵攻破山寨,讓霸哥白白犧牲嗎?你們不為霸哥著想,難道就不為自己著想嗎?”“還是你們以為,霸哥都不是對手的官兵大軍,就憑你們這種自相殘殺的樣子,也能擊退嗎?”這一次嫂夫人的話,真的切中了要害,連霸哥都不是官兵的對手,眼下如果大家不萬眾一心,同仇敵愾,那山寨還有活路嗎?一時間眾人沉默了,因為沒有人關心大當家的死活,但是不會沒有人不關心自己的死活。大家開始小聲交談該如何退敵,如何聯合起來,去擊退官兵。唯獨楚行,根本不願意與任何人交談。他覺得這群人是瘋子。都這個時候了,還沒有點自知之明。他可是混過五六家山寨的人物,朝廷的兵馬到底有多猛,他比誰都清楚。大明王朝確實搖搖欲墜,日落西山了。但是不代表他的軍隊徹底廢了!就在山東這一片,朝廷的兵馬,是真的猛地一批!別說是山寨這些廢物,就是十倍這些廢物也沒用。眼下最關鍵的是,如何在這場災難中活下來!退敵,那純粹是意淫。就在楚行苦思冥想該如何逃命的時候,嫂夫人又發話了,“今日不管是誰,只要能擊退官兵,手刃官兵巡檢李大錘,誰就是咱們英雄寨的新寨主,而且我還做主,將玉兒嫁給他做夫人!”頓時聚義大廳,變得更加熱鬧了。幾乎所有人,都是一臉熾熱之色。楚行因為就跪在棺槨旁燒紙,將眾人的表情盡收眼底,包括陳二牛在內的所有山寨大佬,都是一臉貪婪之色。楚行忍不住感慨,“一個權利,一個美色,確實是要人性命!”“哪怕是刀片子即將砍在腦袋上,你們也忍不住去吃這張大餅啊!人怎麼能昏聵道這種程度呢?”楚行低著頭,又給大當家添了幾張紙,看著那些浩浩蕩蕩下山的山匪,心中忍不住替他們默哀。“福虎,你收拾收拾東西,想辦法逃命去吧。”嫂夫人看著依然在給夫君燒紙的福虎,從懷裡掏出一錠銀子,遞了過來。“嫂夫人,都這個時候了,有銀子有什麼用。我福虎福大命大,不會輕易丟了性命,您還是想辦法帶著小姐逃命去吧。”楚行開口道。嫂夫人見楚行並不願意離去,神情竟然有了幾分焦急。這讓楚行確信,今日嫂夫人的表現,肯定是有他的意圖。或者說,眼下嫂夫人,已經找到了求生之路。“我們兩個女人,能逃到哪裡去,眼下不論山下的戰事到底如何,我們都活不成了,我們母女已經下定決心,陪我相公走這最後一程了。”見此,楚行也不在停留,而是悄無聲息的退了出去,但是楚行沒走遠,他有自己的私心,他也想活著。盲目的下山,與官兵拼命,是沒有活路的。楚行能夠在各個山寨間無縫銜接,靠得就是他的頭腦。他想看看,嫂夫人到底有沒有逃跑之策。當他回來的時候,聚義廳已經沒有人了,楚行悄默默的溜到了內室,爬到了房頂之上。事急從權,楚行對於做樑上君子,也沒有什麼心理負擔。他只想知道,嫂夫人的逃命之策到底是啥,然後跟著逃命。只見嫂夫人拿出一個小號的包裹,遞給了大小姐,輕聲說道:“玉兒,趁著這群畜生還沒反應過來,你趕緊逃命去吧。”說著,扭動了內室的觀音像,露出了一條黑洞洞的密道。楚行當下大喜,這活命的機會,這不就來了嘛。只是還沒等楚行趴下房簷,已經有人搶先一步踹開了內室的門,一把刀抵住了嫂夫人的心口,“嫂夫人,您跟侄女這話可不太中聽啊!什麼叫我們這群畜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