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陽 作品

第46章 公子世無雙(8)捉蟲

    公子樾看向了他, 心神微微顫動, 這個人總是能很清晰的給他指正道路。

    想要阻止寧伯兩國的計劃,他此時確實該回國了。

    計劃定下,一應東西都開始準備了起來,只是此次出行不再是馬車, 而是兩匹駿馬, 馬筐中攜帶了一些日用的東西,居住了很久的院子被鎖了起來。

    快馬加鞭, 在公子樾到達霖國境內的時候,飛鴿傳出的信帛已到了淞都,由大臣擬成奏疏, 呈交給了長臥病床的霖王面前。

    “公子樾求學回歸?”霖王看到消息時手指顫抖, “此事可當真?”

    “當真,公子樾各國遊學,長居沂國,如今求學有成,將要抵達淞都了。”大臣恭敬說道。

    “樾兒未死,樾兒未死。”霖王笑的眼淚都從眼角溢出, 一時竟是紅光滿面,“好, 甚好。”

    杯盞落地, 湯藥皆是灑了出來, 床邊二人看過去時,若妃正伸著雙手, 臉上的錯愕和不可置信交加, 然後轉為了難以自抑的扭曲。

    “大王, 公子樾已經下葬, 此人會不會是冒名頂替的?”若妃勉強抑制住呼吸說道。

    死了?假死!

    他敢偽裝身亡消失在所有人視線中,那麼就別再活過來了。

    “一見便知。”霖王扶著旁邊宮人的手坐了起來道,“寡人天命不久,如今樾兒能夠平安歸來,也該昭告霖國各地。”

    “大王!”若妃呼吸急促。

    “就如此決定吧。”霖王對面前的臣子說道。

    “是,臣告退。”大臣行禮,起身退出了殿中。

    若妃側眸看著離去的人,目光落在了坐在床邊微咳了幾聲的霖王身上,眸中劃過了一抹狠意。

    公子樾一旦回來,就是名正言順的繼承者,但只要沒有人認定他的身份是真,他就是偽裝王室血脈的亂臣賊子。

    “臣妾也告退了。”若妃出殿,對身旁的侍衛示意,“剛才出來的人看見了吧,本宮不想再看到他。”

    “是。”

    消息並未傳於霖國境內,反而由絹帛傳遞到了宮外的府邸。

    “公子樾未死?”

    “王妃的意思是將其攔截在半路!絕不允許踏入淞都城一步。”

    “如今局勢將定,之前的事你我都有參與,絕不能讓他返回淞都。”

    整裝的士兵連夜出城,四處搜捕,可即便各個城池尋覓,也未找到公子樾的蹤跡。

    “主子,沒找到啊!”

    “不可能,他又沒有上天入地的本事!”若妃在宮中走來走去,額頭上甚至泌了一層薄汗出來,腦海中思緒翻湧,直到走到某一步時步伐停了下來,“不對,不對,當時棺中的那個人本宮見過,跟公子樾長的一模一樣,天下會有如此相像的人嗎?”

    “主子的意思是?”宦官謹慎問道。

    “他一定有掩蓋樣貌的辦法,才能在六國之中暢通無阻。”若妃眼睛輕輕顫動道。

    “可即便知道了,人海茫茫也無從尋起啊!”宦官說道。

    “確實如此……大王已經兩日不進任何水米,他們父子竟敢耍我。”若妃轉身,坐在了桌案前鋪開了絹帛道,“既然他們不仁,就別怪我不義。”

    絹帛寫好,由宮人匆匆帶出,若妃起身,提起了剛剛熬好的湯藥道:“喚上侍衛,隨本宮前去正陽殿看望大王。”

    事到如今,有些事情容不得她猶豫了。

    只是一行人匆匆趕到正陽殿,殿門口已被侍衛攔住,一人伸手道:“參見王妃,大王說除了公子樾誰也不見。”

    “是嗎?”若妃冷笑一聲,揚手示意,身後侍衛拔出刀劍,已將守門的兩位侍衛放倒在血泊之中。

    其他人紛紛拔劍,血液紛飛,直接潑灑在了正殿的門上,正殿的門推開,侍衛闖入時,即便是求饒的宮人也被一一抹了脖子。

    “咳咳咳。”霖王勉強從床上坐起,看著面帶瘋狂的婦人道,“若兒,你這是要逼宮嗎?”

    “怎會,若兒只是擔心大王的身體。”若妃提著食盒走到了床邊,放在了桌案上,舀出了其中濃郁的藥汁笑道,“他們這些人守著正陽殿不讓大王進一絲水米,若兒實在是心疼。”

    “哈哈哈。”霖王笑的渾身震顫,“說的好。”

    “您若不讓公子樾回來,你我當不至於走到如此地步。”若妃輕嘆一聲,用勺子舀著藥汁送到了霖王的唇邊,“大王請喝。”

    霖王看著她,張口含下了那一勺藥,卻是在她得意的神色中直接噴在了她的臉上。

    若妃兜頭被吐了一臉,神色瞬間猙獰,憤怒起身道:“按住他。”

    宦官一左一右的按住了霖王,若妃用帕子擦過臉,直接捏住了霖王的下巴,將尚且滾燙的藥汁直接往裡灌。

    藥汁從唇邊溢出,霖王眼睛通紅,還是難以控制的嚥下了不少湯水,被送開時趴在床邊乾嘔不已。

    “大王,是您逼若兒的。”若妃放開了藥碗,給他拍著背道,“若不是你們逼我到這種地步,大王原是不用死的。”

    “呵呵呵。”霖王抬頭看著她笑道,“果然是最毒婦人心吶。”

    “大王如今才知道,已經晚了。”若妃摸著他的臉頰道,“等公子樾回來,整座淞都都是暉兒的,他回來只能送死,罪名不如就是謀殺大王如何?”

    霖王想要說話,唇邊卻已經溢出了鮮血,目光也帶了略微的渙散。

    宮殿外面傳來了急匆匆的步履聲和金戈交鳴的聲音。

    若妃回頭問道:“可是父親的兵馬入宮了?”

    慘叫聲傳來,殿內侍衛宦官都有些惶惶,霖王卻是小聲的呢喃著:“樾兒……”

    正殿的門再度被推開,逆光中那道挺拔如玉的身影手中提劍,在看到殿中場景時眸光一斂,匆匆邁過門檻,呼喚了一聲:“父王!”

    長劍靠近,自有侍衛迎了上去,卻被從公子樾身後伸出的刀劍擋住,直接抹了脖子。

    數人倒地,公子樾靠近床畔,若妃幾乎是被宦官扶著忙不迭的遠離的床榻:“你不能殺我,否則將是跟整個宗室為敵。”

    她倉皇站在一邊,公子樾卻無視了她,直接坐在床畔扶起了唇角滴血的霖王:“宗闕!”

    “是毒。”宗闕上前,以指觸碰灑落在床畔的藥汁,從袖中抽出了一個包裹,取出銀針數枚,刺入了霖王的穴竅,然後從懷中取出了一枚藥丸遞到了霖王的唇邊,“吃下去。”

    “父王。”公子樾託著他的下頜捏開了唇,看著藥丸進入道,“水。”

    有侍衛匆匆取來了水,清水灌入,霖王咳嗽了幾聲,睜開了眼睛:“樾兒……”

    “父王,您受苦了。”公子樾眸中含淚,輕聲問道,“如今可覺得難受?”

    “那藥……有用。”霖王勉強伸手,摸著面前兒子的面頰道,“樾兒長大了許多。”

    “兒臣已有兩年未見父王。”公子樾轉眸問道,“父王如今的身體如何?”

    “解毒藥只是暫時的。”宗闕看著面前父慈子孝的一幕道,“他的身體長年累月的服用損傷身體的東西,元氣已盡,油盡燈枯。”

    公子樾唇齒微張,呼吸急促,眼淚已順面頰劃下,霖王卻是長嘆一聲笑道:“人各有命,父王能在臨死前再見樾兒一面,已是心滿意足。”

    公子樾拭去淚水,轉眸看向了一旁梗著脖子滿臉驚恐憤恨的若妃:“父王重病,一直是王妃在旁伺候,如今服下致命的毒藥,王妃不會說自己不知吧?”

    “是本宮灌的又如何,你如今能進正陽殿,卻未必出得了此處。”若妃臉上的情緒轉為了得意,“你若是殺了我,即便登上王位,也會遭宗室反對。”

    公子樾看著她勉強維持儀態的動作道:“先將她帶下去,樾與父王有話要說。”

    “是。”侍衛動手。

    若妃看著近前的人掙扎不休:“你敢!別碰我,等我父親包圍王宮,你照樣是階下囚。”

    公子樾神色不動,已有人將若妃的嘴塞上拉了下去。

    “你們也先下去吧。”公子樾開口道。

    “是。”其他人行禮,宗闕收起藥囊同樣走出了殿外。

    還有幾個時辰,這對父子將會天人永隔。

    殿門關上,公子樾起身整理著軟枕,讓霖王靠的舒服些。

    霖王看著他的一舉一動,卻總覺得兒子與從前不同了許多:“樾兒在外辛苦了。”

    “有人照應,流亡兩年不算辛苦。”公子樾起身拿過帕子,幫他擦去了唇邊的血跡道,“父王居於宮中,受其迫害,才是真的辛苦。”

    “宗室權重,即便父王知道樾兒身處險境,有些事情也無可奈何。”霖王說道。

    “兒臣知道。”公子樾放下了帕子說道,“兒臣從未怪過父王。”

    霖王聞言長嘆一聲,已是老淚縱橫:“寡人這麼多兒子中,唯有樾兒最是孝順,你之前詐死,不知為父有多傷心。”

    “此事是兒臣之錯。”公子樾說道,“兒臣本想徹底遠離朝堂,可六國風雲變幻,此次返回淞都,卻是有要事相報。”

    霖王看著他道:“說來聽聽。”

    “寧國已出兵魯國,魯國向黍國借兵遭拒。”公子樾從袖中取出了地圖鋪開道,“魯國雖有天險,可是兵力孱弱,只怕抵抗不了幾月便會被攻陷。”

    “寧國勢強,魯國勢弱,寧伯兩國聯姻更是強橫。”霖王深吸著氣道,“只是寧國即便能吞併這些小國,想要攻擊我霖國,也有伯國這道天塹。”

    雖是聯姻,可行兵必然不行。

    “父王,若聯姻是假,覬覦是真呢?”公子樾詢問道,“魯國為其糧倉,寧國將士將悍勇無敵。”

    霖王呼吸屏住,一旦有伯國被攻陷的那一日,霖國門戶大開,公子暉即便有宗室為後盾,無決策能力的君王又真的能在險象環生中保護自己和霖國嗎?

    “暉兒被他母妃寵壞了,只怕登上王位,這也是宗室貴族的王位。”霖王看著面前的兒子說道,“父王無能,一生受制於人,可樾兒你若登上王位,同樣是前路艱險,處處掣肘。”

    “兒臣明白。”公子樾看著他,眸中滿是孺慕之情,“只是為了霖國安穩,兒臣願意奮力一試。”

    “好。”霖王撐身就要坐起,“拿筆墨來。”

    公子樾起身,將一應桌案筆墨鋪在了他的面前,霖王雖是手抖,卻在其上一筆一劃的寫下了王位繼承人的人選。

    人生匆匆到了頭,彷彿黃粱一夢,夢醒時才知自己虧欠了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