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陽 作品

第171章 白玉非菩提(7)



三日時間,瀲月不過歇了一個夜晚,便帶著隨行的侍從護衛上了那處山丘,平臺搭建,陣法勾畫,他每每檢查到無一錯漏。




待到三日後凌晨,宗闕察覺動靜睜開眼睛時,已見身旁的人從榻上坐起,長髮如潑墨般散落於身後,回眸看了他一眼笑道:“你可再睡一會兒。”




宗闕看著他,蜿蜒到了他的身旁,瀲月伸手,讓他纏在了手腕上笑道:“真是黏人。”




他起身是為了沐浴,此處水雖不足,到底是有一些的,而想要敬神祈雨,自然要以最整潔的姿態面對。




沐浴更衣,瀲月帶著一身水汽穿戴上了華服衣冠,髮絲晾乾,已有許多巫在外摸黑等候。




“起行。”瀲月上了步攆,步攆由巫抬起,直上東南山丘。




待行到那處,已是月明星稀。




火把點亮周圍,在眾人瞻仰的視線下,那一襲白衣落於搭建的樓梯之上,直上高臺。




守在此處的臣民盡皆跪拜。




“國師,西位已備。”有巫檢查陣法後說道。




“國師,西北位已備。”




“……東南位已備。”




“……東位已備。”




“北位正定,祭品何在?”瀲月立於高臺之上詢問道。




“早已備好了,快帶上來。”跪於下方的大臣招手,有護衛從身後車馬的籠子中左右各攜祭品放在了高臺之下。




瀲月定睛,眸光微斂,那是一男一女兩個幼童,雖是收拾妥當,卻是瘦弱異常,他們對此處懵懂未知,正顫抖的看向周圍,連哭聲都顯得有些有氣無力。




瀲月看向了乾,乾行禮道:“是屬下失誤。”




“國師,此祭品可是不妥?”王觀此處寂靜,斗膽問道。




“月已吩咐,要用活畜。”瀲月居高臨下的看著那跪地的臣民和瑟瑟發抖的幼童,聲音透著冷意,“為何擅作主張?”




“槁地已難尋覓到活畜,用童男童女莫非不可?”王看著那高處的白衣問道。




“自然不可。”瀲月唇角勾起了笑容,“亂世之中,人是最無價值的,如何能與牲畜相比?此法糊弄天神,王若尋不到,祈雨之事便就此做罷。”




他轉身欲下高臺,臺下王與臣民皆惶恐:“國師稍候,傾盡槁地之力必能尋來!”




“國師勿要放棄此處!”




“國師請給我等一些時間!”




“還有半個時辰。”瀲月停下了步伐道,“能不能成就看爾等了。”




“是!”




“快去準備,快馬加鞭也要趕上。”




“快去尋活畜。”




下方頗有些混亂,那兩個幼童更是嚇到直哭,瀲月立在高臺之上,看著天邊已有些淡的月色靜等。




山丘上的風有些大,帶著槁地獨有的乾燥,吹得那純白的衣襟獵獵作響。




宗闕看著他悠遠的神色,一時也分不清他到底在想什麼,原世界線與現在他們的行程很相似,但又不完全相似。




從獻鹿的節點就已經開始錯開,槁地祈雨之事雖然有大致記錄,但更多是發生在王城之中。




天□□破曉,下方的王臣頗有些急的團團轉,直到馬蹄聲響起,眾人眺望,只見那馬背上的人帶來了幾抹雪白色。




瀲月看了過去,馬上護衛匆匆下來,竟是帶來了兩隻羊,王幾乎是直接奪過抱在懷裡,跑到了高臺之下道:“此物可行?”




瀲月垂眸看著眾人期盼的神色開口道:“可行,祭品放於中央,爾等退下。”




“是。”




兩隻羊被木樁固定在了高臺之下,儀式再起,北方已定,瀲月跪坐在了祭臺之後。




其餘四方的巫皆是跪地祝禱,天色破曉,紅日初升,映紅了半邊的天,卻無絲毫的雲層聚攏。




王跪於地上擔憂的看著天,時不時焦灼的擦著汗,誦跪於靈鹿身旁,看著那高臺上的人默默祝禱。




王族或有不妥之處,但百姓無辜,倉廩不實,天下皆亂。




“五方天神,降雨行風。”瀲月在紅日高升的一刻睜開了眼睛。




天空之中有絲絲雲絮翻滾,讓臺下諸人皆是驚歎不已,呼吸急促。




“廣佈潤澤,輔佐雷公。”




有絲絲閃電在那欲積欲厚的雲層之中閃爍。




“五湖四海,水最朝宗。”聲音清涼卻十分有力。




白雲已轉為烏雲,厚重的水汽襲面而來,那樣的悶氣似乎能夠將所有人都壓在其中,誦仰頭看著天,心臟鼓動不休,他想,其他人應該也是如此。




“神符命汝,常川聽從。敢有違者,雷斧不容!”瀲月在這勁風中起身,手指的鮮血沾染在了符紙之上,直直升空。




風吹過崗,那被拴著的羊十分躁動不安,在一道雷霆劃過天際時卻是直接從原地消失,令所有人屏住心神深深叩拜。




雷霆閃爍,面前乾涸的土地上卻落下了一點兩點的溼潤,然後迅速連成了一片,將那暈黃的土地覆蓋。




“下雨了……”王怔怔伸出了手。




“是雨,真的是雨,感謝上蒼,感謝天神啊!”有臣子已是涕淚雙流。




“槁地有救了。”




“國師大恩,槁地百姓必定銘記!”




風吹雨絲斜,天空陰雲不可見邊際,一片昏暗之下,唯有一人獨立高臺之上,恍若天神降臨。




諸人狂歡,絲毫不在意雨水給予的泥濘,瀲月從高臺之上走下,乾在其下想要攙扶,卻被他微微抬手製止:“告知王,此雨過後,需復山林,否則災難不絕。”




“是。”乾行禮道,“屬下定會辦好,不錯漏一字。”




此次祭品之事是他疏忽,主人祈雨,向來用死畜居多,唯有大旱之時才用活畜,巫地向來令行禁止,說是畜類便是畜類,誰知槁地竟會自作聰明,但也是他沒有及時檢查的緣故,此事他推卸不了責任。




“嗯,回去吧。”瀲月登上了馬車,在眾人叩拜恭送之下關上了車門。




車輛起行,那原本靜坐之人已是傾斜,被那化成的小人輕輕扶住,放在了軟枕之上。




“你力竭了。”宗闕說道。




他纏在他的腕上,自然知道他的身體狀況。




瀲月輕輕睜開了眼睛,看著身旁的小傢伙笑道:“你此時可是捨得變人了。”




“此事對你可有影響?”宗闕問道。




探脈只是虛弱,可他的血液和體質都與常人不同。




瀲月看著認真詢問的小傢伙,抬起手朝他招了招,宗闕低頭,那手指卻是捏上了他的臉揉捏了一下:“不必憂慮,不過虛弱幾日就能恢復。”




宗闕:“……你好好休息。”




“正在休息。”瀲月拍著他軟乎乎的小臉蛋道,“若能讓我咬上一口,身體能好的更快些。”




宗闕看著他有些疲憊的神色,低頭將臉湊了過去。




即便他是藉機,能讓他心情愉悅一些,的確有利於身體恢復。




瀲月看著靠近的小傢伙眸光微動,捧著那軟乎乎的小臉湊了過去。




輕輕的觸感印在了臉上,一觸即分,宗闕轉眸,卻被躺著的人雙手揉搓著小臉道:“真可愛,讓人都想長病不起了。”




宗闕拉下了他的手,坐直身體時捂住了他的眼睛道:“睡覺。”




“不行,需得支撐到回去。”瀲月將他的小手拿了下來,置於掌心中道,“真是小巧,能單獨變成龍爪嗎?”




“嗯。”宗闕應道。




小小的手化為了龍爪,即使上面有著利甲,也是分外可愛。




“你這龍爪能抓得住誰?”瀲月用手指勾著一翹一翹的玩。




宗闕看著他半闔的眸道:“你睡吧,快到了我會喚醒你。”




“我若是睡過去了,你必喚不醒。”瀲月打了個哈欠,朝他招手道,“你給我抱抱,我還能撐一段時間。”




他可是許久未見小傢伙這副模樣了,或許是自己養大的小蛇,怎麼看都覺得可愛。




宗闕看著他期盼的神色,低身湊過去,瀲月滿目期待,卻見小傢伙的小手伸到了頸後微微按下,一股痠麻感直衝腦部,竟是瞬間清醒了很多。




“天生神智還懂這些?”瀲月問道。




“嗯。”宗闕應道。




“小孩子好騙一點兒比較好玩。”瀲月撐起身體坐的高了些笑道。




“不好騙。”宗闕說道。




“那更好玩。”瀲月笑了一下,輕輕閉了下眼睛道,“還有什麼穴位能提神?”




宗闕起身按上了他的百會處,靠著的人勉強能醒醒神,可隔一段時間便會眉目低垂,呼吸漸緩,反覆刺激,效果也越來越弱。




身體疲憊到極致,就是應該休息,可他從不是示弱於外之人,而且這樣的亂世,一旦讓人知道了他的弱點,無疑是危險的。




車輛已入了城,宗闕看著他幾乎合上的眼睛,沉吟了一下喚道:“主人。”




那雙眸驀然抬起,其中哪有半分困頓之色,只有滿目的笑意:“我方才沒聽清,再叫一次。”




“你方才是真的快要睡著了嗎?”宗闕問道。




“自然,多虧了玄,一下子便讓我神清氣爽了。”瀲月捏著他的小臉道,“快叫,若不然可能堅持不到回去。”




宗闕看了他半晌,開口道:“主人。”




小小的孩童板著小臉,看起來像個小大人,喚出的稱呼卻稚嫩而清冽。




“再叫一聲。”瀲月笑道。




“主人。”這一聲卻是來自於車外,擲地有聲,鏗鏘有力,“到休息之處了。”




宗闕看向了他,瀲月抬手拍了一下他的頭道:“罷了,今日就放過你,走了。”




宗闕化形,纏在了他的手腕上被帶了出去,衣袖之下步履匆匆,而當揮退了眾人之後,那說是神清氣爽之人連發冠都未曾摘下,只是脫了鞋上了榻,沾枕就著。




宗闕游到了他的身側,看著他眸下的睏倦之色許久,化為人形輕輕摘去了他的發冠,讓那墨黑的發散落在了枕上,拉過了一旁的錦被蓋到了胸口處,將手臂放好時看到了那合起的掌心中深深的印記,幾可見血。




宗闕下了床,從一旁拿過藥箱,用帕子擦了擦他的掌心,給那處上了藥,再小心紮好。




他不知他的過往,自然無法判斷他為何如此要強,但他如此做,必然有不得不做的原因,他現在只能守著他。




……




床上的人睡了幾乎一天一夜的功夫,外面的雨水也淅淅瀝瀝了一天一夜。




到了後來雨勢轉小,卻終究未停,宗闕守了許久,終是在床裡尋了一處睡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