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陽 作品

第173章 白玉非菩提(9)





他的問題出口,誦的身軀一震,眉頭擰起,勉強壓制著那種反胃的感覺:“弟子與他……弟子有罪。”




他俯首貼地:“弟子當日不該不聽師父所言,違背恕谷之訓。”




恕谷訓誡,弟子不可與王族牽扯,他出谷時,師父更是為他卜了一卦,若與王族牽扯,命途多坎坷。




可他雖記心中,初時不知巫厥身份,後來卻是因情亂智,連自己是巫的身份都丟失了,時至今日,竟如大夢一場,半生荒唐。




“唉,命數本就難以輕易更改。”大巫的手落在了他的頭頂,將他扶了起來道,“你也不必過分自責,從前之事皆是過往,未來的路還很長。”




“可我,可我……”誦被他扶起,看著將自己養育成人的老者,已是忍不住內心的酸澀,“師父,我不知前路該如何走,我不知該如何……”




他本想退出,可本是他二人之事,牽扯到了權力,便似乎難以脫身。




天下之大,若只有他一人,自然隨處可去,可他並非一人,恕谷眾生,自幼相伴長大,以巫厥的心性,必說得出做得到。




從前待在他的身邊,時時刻刻都覺得愉悅,如今連想起那個名字都是厭惡與害怕,往後餘生,不能死,無法活,他當真無路可走。




“出了何事?”大巫沉了一口氣問道。




“他以恕谷中人為要挾。”誦伏在他的懷裡渾身都在顫抖,“弟子實在罪孽深重。”




“欺人太甚!”大巫深呼吸了幾口,還是沒忍住咳了起來。




“師父,你怎麼了?!”誦從他的腿上抬起身,順著他的背,看著搭在自己手上有些微微顫抖的手急道,“師父,你的身體。”




“無事,咳咳……真的無事,不過是年齡大了,什麼…咳,病痛也都出來了。”大巫收回手說道。




“您喝點兒水。”誦端起杯子給他倒了水。




大巫端起杯子勉強喝下,平復了呼吸,看著面前擔憂的弟子道:“別擔心,他的權力還沒有大到可以憑一個巫地威脅到恕谷的地步,為師給巫王去信一封,必能讓他掣肘。”




“師父,您的身體實在不好,此事還是交由弟子自己解決就是。”誦擔憂道。




“無事無事。”大巫摸著他的頭道,“只是日後……咳咳……你要想明白自己要什麼……”




“是,師父,您別勞心了。”誦扶著他道。




“好,你亦回去休息吧。”大巫推拒著他道。




“我扶您睡下再走。”誦說道。




“去吧……”大巫擺了擺手道,“為師還沒有到不能自理之時。”




“是。”誦俯首行禮,起身離開時卻是忍不住轉身,只見老者坐在燈影下拉緊了披風朝他揮手。




“回去吧。”




誦再行一禮,帶上門出了小院,卻聽到了其中傳來的咳嗽聲。




他的腳步停下,回首去看,遲疑了幾番還是沒有回去。




人到暮年,有些事情是無法逆轉的,若真是壽命盡了,窮盡天下的藥材也沒辦法醫治。




誦深吸了一口氣,離開時已雙目溼潤,幸好他回來了,若是遠在巫地,連最後一程都不能陪同,實在是不孝。




他的身影漸遠,未曾聽到那屋中撕心裂肺的咳嗽聲。




“報應啊……報應啊……”大巫的呼吸急促而短暫。




可見這世間惡事不能做,否則日日活在愧疚之中不說,還有可能牽扯後輩,他如今只期盼這罪落他一人身上就是,勿牽扯谷中後輩。




他的報應已經來了,巫王啊……




……




巫地王宮燈火通明,宮中侍奉的巫皆守在殿中,王族之人卻被攔在了外面。




“究竟是……怎麼回事?”躺在王榻上的人渾身皆被血痂佈滿,看起來不像一個人,倒像是一個怪物。




可他又的的確確能說話,只是每每動時,都會有所撕裂,讓血液不斷從縫隙中流出,又形成新的血痂,層層堆積,似乎要將他整個人包裹起來一樣。




守在此處的巫都有些不敢視卻不能表現出來,因為此前敢對此露出半分異樣的宮人,早已被拖出去亂棍打死了。




“回王,這似乎是詛咒。”數位巫斟酌後道道,“不是病症,而是被血煞之氣衝撞到了。”




“血煞之氣?”床上的怪物問道。




“是,沙場征戰之人身上會染上血煞之氣,怨氣加身,若是衝撞,極有可能造成此種結果,不知王是否與這樣的人接觸過?”回話的巫小心問道。




床上的怪物呼吸有些急促,一旁的宮人說道:“王,日前大將軍回來,您不僅大宴款待,還設了私宴招待。”




怪物有些起伏,身上的血痂再度撕裂,他的眼珠子轉著,勉強看向了一旁的巫道:“詛咒要……怎麼解?”




眾巫皆是面有遲疑,直到為首的巫沉了一口氣道:“此詛咒我等只在書中看過,若想解,可能還需國師回來才有辦法。”




“國師為何遲遲未歸?!”怪物惱怒道。




“回稟王,國師已在槁地求得大雨,卻在結束後轉道去了瑤地,說是要拜訪瑤地的大巫。”宮人回道。




“大巫……大巫……”怪物口中默唸,“急召他回來,無論如何都要帶回來,把國師帶回來。”




“是。”宮人匆匆出去。




“王,二王子的手臂……”又有宮人匆匆進來,可話未說到一半,便被床上的怪物粗暴打斷了,“出去!他若不想要,砍了就是!”




整個殿中瞬間寂靜到幾乎連呼吸聲也無。




……




車隊是在晨間告辭離開恕谷的,大巫親自相送,又送了無數禮物,待那車隊行出谷外時才返回了屋子。




“師父,您身體還好嗎?”誦緊跟問道。




“沒什麼事,不要那麼緊張,你這一緊張弄得老夫也緊張了,就好像天不假年一樣。”大巫說道。




“弟子請罪。”誦行禮道。




“好了,回去吧。”大巫擺手,鋪開了筆墨。




誦有些遲疑,卻還是出了屋子。




車輛緩緩行進,晨間有些熹微的光芒隨著車子的晃悠慢慢烈了起來。




瀲月合上了車窗,倚在軟枕上看著靜坐在一旁的少年。




從前他小小的一隻,就是這般端正的模樣,如今簡直就是同版放大,不過輪廓分明瞭很多,雖生的有些精緻,但可見少年俊美之資。




就是不太好下手。




從前小小的一隻想捏就捏,如今再這樣,倒是有調.戲之嫌了。




瀲月輕輕轉眸笑道:“玄,我很熱。”




少年人轉眸看向了他,拿起了一旁的摺扇打開,輕輕給他扇著風。




從前一言不合就往他身上盤的蛇,現在恨不得離他八尺遠。




果然什麼東西長大了就會不好玩。




瀲月朝他伸出了手道:“給我抱一下。”




他本是不抱什麼希望,卻見少年傾身,已是抱住了他的腰身,微涼的氣息打在了他的脖頸處,只是不等他反應後便鬆開了。




瀲月看著重新執起摺扇給他扇風的少年,唇角輕勾了一下:“我讓你抱一下你便抱一下?”




“嗯。”宗闕應道。




他對這個人是喜歡,這樣的喜歡是對戀人,可他對他卻未必。




“這麼聽話?”瀲月起身,抬手挑起了他的下巴道,“小蛇長大了,也該到盡孝的時候了。”




“如何盡孝?”宗闕只覺得他又有了一些千奇百怪的想法。




瀲月拍了拍自己身旁的位置,宗闕坐了過去時,身旁的人已倚在了他的身上,拉住了他的手環上他自己的腰身道:“果然涼爽。”




宗闕:“……”




車行的並不快,搖搖晃晃的似乎沒有盡頭,瀲月初時靠的安穩,不論小龍人形為何,不過還是那條龍罷了,就像是變大變小,都是那條蛇一樣,只是如今靠的更安穩一些。




但也因為這樣的安穩,靠在宗闕懷裡的人緩緩閉上了眼睛,隨著車廂的搖晃睡得極沉。




宗闕垂眸看著他,攬住他的腰身讓他倚在懷中更深一些。




懷中人睡得恬靜,一種相當詭異的恬靜,他似乎將那樣的仇恨放在了心上,又似乎沒有,說是全積壓在心中,又似乎輕鬆隨意,遊戲人間。




他心疼他的過往,但他未必需要這份心疼,他只是在做自己想做的事。




即便是他,也無法完全摸透他的心,可不知是否轉生為蛇的緣故,他偶爾會有想將他揉碎在懷裡的念頭。




……




車輛晃晃悠悠,瀲月的日子過得很悠閒,更是在午後就開始紮營,似乎一點兒也不著急回去。




“國師,會不會太早了些?”侍從問道




“今日有雨,前方需過山嶺,還是在此休息一日再動身。”瀲月說道。




“奴冒失,國師恕罪。”侍從請罪道。




“無妨,行路久了確實不適,今日都好好安歇。”瀲月說道。




“是。”侍從們紛紛動手,將營帳又加固了幾分,更是給一應馬車都搭上了棚子。




一切安頓,侍從們淘洗收拾,卻是不過一個時辰,本來的豔陽天攏上了層層烏雲,雷光大現。




侍從們皆是匆匆進了營帳,營帳的簾帳被壓好,可還是會隨著外面的風微微震盪,明明還不到夜間,帳內卻已經需要亮起燭火。




燭光隨著吹進來的風不斷晃盪,瀲月有些不耐的抬頭,燭火上卻由一雙手套上了一個燈罩,原本凌亂的燭火頓時安靜了下來。




瀲月看著那新糊好的燈罩,又看了看那垂眸看著他的少年笑道:“手真巧。”




“你可繼續看書。”宗闕坐在了榻邊一側道,腿卻被倚在榻上的人輕輕踢了下。




“你如今化龍有多大了?”瀲月問道。




宗闕握住了他的腳放在了一旁道:“手臂粗細。”




“變來看看。”瀲月說道。




宗闕看著他,身體緩緩化形,一條臂粗的龍蜿蜒立在了榻上,頭則撐在躺在床上的人面前。




瀲月看著他,伸手揪了揪他的龍鬚道:“這若是拔下來會怎麼樣?”




“疼。”玄黑的龍張口說道。




“小小年紀倒是先長鬍須了。”瀲月繞了繞他的鬍鬚,手碰到了他的角。




原本的角像兩顆小玉石,好像輕輕碰了就會掉,但是現在卻可以手握住摸,比玉質更加通透細膩。




他摸的極輕,不疼,但癢,宗闕輕輕動了一下,瀲月笑著摸到了他的鬃毛和頸側:“據說龍有逆鱗,在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