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10 作品

139 除非你嫁給他


“那是因為我先前無所事事,又向來喜歡湊熱鬧,不知哪些熱鬧該湊哪些熱鬧不該湊……”崔琅難得有些慚愧地笑了笑:“便只沉迷那些低劣之趣且尚不自知。”

 
“自我來了國子監後,才知真正的少年人應當是何模樣,尤其是端午擊鞠賽後……之後我才算明白,這世上可做之事值得去做之事多了去了,相較之下,從前那般日子回想起才叫人覺得空虛乏味。”

 
咳,倒也不全是回想起的……有一回旬休時,他與一干狐朋狗友再去那些尋樂之處,竟覺無趣得緊,且置身其中竟莫名地生出了一種自輕自鄙之感。

 
他當即便起身離去了。

 
自那晚後,他便真正再不曾去過那些地方了。

 
說到這些,崔琅頗覺慶幸:“我近來時常想,這國子監倒還真是陰差陽錯地來對了,若非來此,豈有機會結識常娘子這般良師,喬兄他們這等摯友,又豈有機會得遇……”

 
他說話時,言隨心動,目隨言走,下意識地看向身旁那少女,然而話到嘴邊,卻又不免頓住。

 
崔琅只是一笑。

 
他難得說幾句聽來走心之言,喬玉綿正聽得認真:“又豈有機會得遇……什麼?”

 
崔琅看向前方已顯枯敗之象的荷塘,感慨道:“又豈有機會得遇國子監內這一池青荷啊。”

 
喬玉綿聽得一頭霧水:“……崔六郎家中沒有荷塘嗎?”

 
崔氏六郎什麼樣的荷會沒見過?

 
“有啊。”崔琅看著那荷塘,笑道:“但這一池與我平生所見都不相同。”

 
“有何不同呢?”喬玉綿有些好奇,也“看”向前方荷塘的方向——她家中這池荷有什麼特別之處嗎?

 
崔琅轉頭看向她,見她也“望著”荷塘的方向,他故作神秘地道:“待哪日喬娘子的眼疾痊癒了,親自一看便知了。”

 
那話中並無半分取笑之意,反倒好似覺得她這雙眼睛當真有痊癒之日——

 
哪怕自己早已不抱希望,但喬玉綿此時還是笑了笑:“好啊。”

 
崔琅望著眼中泛著柔和笑意的少女,短暫的失神之後,心口處忽然有些發堵。

 
“綿綿!”

 
喬玉柏一路尋了過來,見得妹妹無事,不由鬆了口氣。

 
“今日之事綿綿不必放在心上,那冰人已被阿孃使人送走了,日後再不會來了。”

 
喬玉柏想再安慰妹妹幾句,卻見妹妹點了頭,笑著與他道:“阿兄放心,我已經沒事了。”

 
又道:“多虧了崔六郎君開解。”

 
喬玉柏有些稀奇地看向崔琅——崔六郎不靠譜至此,竟幫他將綿綿給哄好了?

 
不過崔六郎也當真義氣,看在二人這些時日的交情上,這大約是將他妹妹也當作自己的妹妹來看待了。

 
崔六郎此人果真能處。

 
喬玉柏於心中感慨了兩句,便笑著與崔琅道了謝,後道:“我先送綿綿回去。”

 
崔琅點頭:“成,那我便去外頭等著喬兄!”

 
他目送著那少女牽著兄長的衣袖離開。

 
因眼盲之故,她的動作總是小心翼翼,也很容易受到驚嚇。

 
崔琅忽然又想到在大雲寺初次相見時,她被嚇得花容失色的樣子。

 
他彼時覺得,世上怎會有如此矯揉造作之人?他的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

 
他後來覺得,世上怎會有如此混賬可惡之人?每天睡前不給自己來一耳光反省,他簡直都睡不安穩。

 
一月前的夜裡,他忽然從床上跳下來離開了屋子,拿黑布蒙了眼睛,在院中走了走,不小心撞上了晚歸不敢點燈的同窗——

 
那一刻他險些被嚇得靈魂出竅,莫說國子監了,整個大盛只怕都能聽到他的狗叫聲!

 
當然,同樣被嚇得一陣吱哇亂叫險些竄上天去的還有那位同窗。

 
那一夜,他反覆回想身處黑暗中的恐懼,枕著手臂一夜未能閤眼。

 
而此時,看著那少女漸漸走遠,崔琅不禁嘆了口氣。

 
“郎君,您嘆什麼氣呢?”一壺走過來好奇地問。

 
崔琅抬腳踹在他屁股上。

 
“那時候你怎也不攔著我點!”崔琅埋怨道。

 
一壺滿臉冤枉:“……郎君,哪時候呀?”

 
“還有我從前那般沒個正形,成日和他們廝混,你也不知道勸著些!”崔琅哭喪著張臉。

 
一壺也扯出張哭臉:“小人縱是敢勸,那您也得聽啊……”

 
“若勸了不聽,你當將我罵醒才是!”

 
“若罵也罵不醒呢?”

 
崔琅恨恨道:“那便將我腿打斷啊!”

 
總有法子的吧!

 
“……”一壺歎為觀止。

 
崔琅懊悔到無以復加,恨不能抄根棍子回到從前自己動手。

 
他從前怎就做了那些混賬事呢!

 
他嘆口氣甩甩袖子離去。

 
一壺趕忙跟上。

 
“……郎君,您肯學好本是好事,您自反省反省且罷了,怎至於如此呢?”

 
是啊。

 
他怎至於嫌棄自己至此呢?

 
崔琅一時也被問住了。

 
旋即眼前卻閃過方才少女跌倒後沾了泥土草屑的衣裙。

 
那裙子分明已經髒了,但她看起來仍是那般乾淨,像新發的青荷,淚珠似晨露。

 
相較之下,衣衫整潔如新的他,卻像是那荷塘裡的汙濁淤泥一團了。

 
可他潛意識裡與人一個小娘子比這個作甚呢?

 
所以,他這般恨不能將過去的自己腿打斷,竟是因比輸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