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端 作品

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衛鶴榮有五軍營的支持,便已十分棘手,若是被逼急了,五軍營攻入皇城,光錦衣衛的人手可不夠看的。

    手掌兵權才是硬道理。

    得修書一封,隨撥糧的隊伍送信去漠北。

    再下一封,又是韃靼發來的傳信。

    信中言,韃靼三王子烏力罕欲在今年秋獵之時覲見天顏,懇請大齊允許他親自前來。

    陸清則眉梢微揚:“這位三王子……”

    上次寧倦的壽宴,送來小雪的就是他吧。

    衛鶴榮閒閒道:“自七年前韃靼可汗領兵進犯,被傷了一條腿後,韃靼便由三王子烏力罕逐步掌權。”

    馮閣老摸了摸鬍子:“烏力罕幼時,曾隨韃靼可汗來過大齊,先帝特賜漢名‘寧修永’,取願修兩族永寧之意。自他掌權後,韃靼便鮮少進犯,恢復了每歲朝貢,態度恭敬有加,比他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爹知禮多了。”

    陸清則聽著馮閣老的話,扯了扯嘴角。

    這個烏力罕可不是什麼好相與之輩。

    原著裡,史大將軍逝去後,壓在頭頂幾十年的陰影散去,韃靼立刻瘋狂反撲,聯合瓦剌南下進犯,朝中並無可用之人,還是寧倦親自率軍北征,將這群外族驅逐回了老家,卻也因為這場仗,又添了暗傷。

    而其中牽頭的人,就是這個烏力罕。

    往後烏力罕也必然會成為寧倦的心頭大患。

    他盯著這份上報,半晌,寫下了“準”字。

    旋即又是各地來奏,江右的奏疏也快馬加鞭,今日送到了。

    範興言在奏疏上寫,江右眼下洪水皆退,疫病已除,百姓正在重建家園,百廢待興。

    陸清則正處理著,外頭忽然又來了人,是從北鎮撫司來的,陸清則頗為眼熟,是一個常跟在鄭垚身邊的鎮撫使。

    鎮撫使進入文淵閣,抱手一禮後,目不斜視地將一封密信遞給陸清則:“陸大人,徐圓招了。”

    來了。

    密信上還沾著血跡,隱約可嗅到刺鼻的鐵腥味。

    陸清則翻開密信,看完之後,下頜線有了一瞬間的緊繃,隨即毫不猶豫地一折密信,又恢復了從容氣度:“我暫離片刻,諸位閣老先行票擬。”

    他那一絲細微的變化轉瞬即逝,衛鶴榮卻捕捉得清清楚楚,慢條斯理開口:“既然徐圓招了,理應讓內閣也知曉此事,眼下陸太傅掌領大權,卻在陛下的事上藏藏掖掖,莫非……”

    他盯著陸清則無意識捏緊了那封信的發白指尖,笑容似有深意:“是有什麼秘辛,我等不能知道?”

    一頂誅心的大帽子扣下來,明裡暗裡的,就差指著陸清則的鼻子,質疑他是不是仗著有這道諭旨,背後操縱徐圓下毒,與鄭垚勾結,好攜領大權,滿足私慾。

    陸清則被這番話架得進退兩難,優美的下頜線緊繃著,冷冷望過去,與他對視片晌,將密信拍到桌案上:“衛首輔,請。”

    到底是年輕了些。

    衛鶴榮悠哉哉地翻開那封密信,看完之後,眼底浮現出幾絲驚詫。

    他對宮中之事瞭如指掌,對許院判此事自然也很清楚。

    三十多年前,許院判因救治貴妃不力,女眷沒入掖庭,男丁悉數斬首,此事在當時其實也掀起了小小的風波,許多人頗為不滿。

    崇安帝上位後,派人將許家的女眷也悉數處死,意圖抹去此事對他老子的影響,敗壞了皇家的名聲。

    沒想到許院判的小兒子竟然逃了出來。

    那一切就很合理了。

    蟄伏多年,化許為徐,藉由江右的疫病,博得小皇帝的信任,伺機毒殺皇帝,為自己一家報仇。

    神醫啊……若是死在獄中,就有點可惜了。

    衛鶴榮心底的疑慮消去大半,不動聲色地放下密信:“看來是我錯怪了陸太傅,衛某憂心陛下,一時著急失言,請勿怪罪。”

    “怎敢怪罪首輔,”陸清則隱藏在面具陰影下的眼底劃過絲嘲諷,“今日便到這裡吧。”

    陸清則拂袖而去,在座諸人也將密信傳閱了一番,神色各異。

    一個全家都因為皇室而死、無比仇恨皇室的神醫下的毒,當真有解?

    小皇帝還醒得來麼?

    出了文淵閣,陸清則便鑽進了候在外面的轎輦裡,嘴角勾了勾。

    他方才的演技,怎麼說也得打個十分吧。

    為了把戲做全,離開文淵閣後,陸清則便去了趟北鎮撫司。

    鄭垚早上接到宮裡傳來的消息後,就著人配合陸清則表演了,正在鎮撫司裡來來回回走著,聽到通報陸清則來了,趕忙親自上前相迎:“陸大人,怎麼樣了?”

    陸清則下了轎子,朝他微微頷首:“魚上鉤了。”

    鄭垚一直提著的那口氣吐了出來:“那便好,這衛老狗平日裡看著招搖,實則謹慎得令人髮指,想讓他消除懷疑,當真是不容易。”

    “徐大夫呢?”陸清則左右看了看。

    鄭垚頓時遲疑了一下:“在獄中綁著……你不會想去見見吧?”

    陸清則點頭。

    鄭垚更遲疑了:“不好吧,牢裡腥煞氣重,萬一衝撞到你……”

    陛下要把他的皮剝了的!

    他這番話,對於他而言已經是相當含蓄了。

    煞氣衝撞不衝撞的另說,當年閹黨禍亂超綱時,陸清則就是從詔獄裡九死一生爬出來的啊。

    看他清瘦單薄,病骨沉痾的,再進一次這種地方,不怕引起噩夢般的回憶麼?

    陸清則神色沒什麼變化:“進去吧。”

    鄭垚也只好領著他往詔獄去。

    從外面走進牢裡的瞬間,好似進入了另一個世界,酷暑的炎熱消失殆盡,冷森森的氣息撲面而來,陰寒滲骨。

    陸清則恍惚了一下,意識裡忽然鑽出幾個破碎的片段。

    當年他初到這個世界,意識第一次清醒,其實不是在陸府,而是在詔獄裡。

    血腥氣混著冷冰冰溼黏的水氣,透進骨子裡的溼冷與痛。

    他睜眼時,原身已經死去多時了。

    那具身體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他也沒能熬太久,或許一天,或許兩天,陰暗的牢裡不知歲月,若不是衛鶴榮的人及時清君側,恐怕他穿過來不久,就被生生熬死了。

    被解救出時,他的意識已經模糊成片了,再醒來就是在陸府裡,睜眼見到的是陳小刀淚汪汪紅通通的眼。

    在詔獄裡的那幾日極為痛苦,意識自動屏蔽了那段記憶,他後來一直以為自己是在陳小刀的呼喚下才睜眼的。

    但潛意識裡顯然還記得牢獄的恐怖,一到這鬼地方,記憶就被喚醒了。

    某種程度上,當年衛鶴榮還算是救了他一命。

    陸清則閉了閉眼,揮去那些令人不快的陰冷回憶,步履穩穩地走了進去。

    鄭垚小心觀察著陸清則,見他沒有任何異狀,提起來的心才放了下去。

    徐恕被關在最深處的大牢裡,陸清則就算做好了“假戲得真做部分”的準備,看到他時,也屬實被衝擊了一下。

    他穿著囚服,身上烏糟糟的全是數不清的血跡,血糊糊的,視覺衝擊力巨大,看得陸清則眼皮直跳。

    聽到腳步聲,徐恕掀了掀眼皮,見是陸清則,哼出一聲:“病人還跑這種地方來,我看你是又想折騰我了。”

    陸清則張了張唇:“……現在看起來比較像病人的,應當不是我吧。”

    徐恕又看他一眼。

    然後突然跳了起來,抖了抖衣袖,揹著手,一臉血的傲然:“我行醫者,自然清楚哪裡該傷,哪裡不該傷,哪裡傷了後看起來最唬人,收起你那一臉的擔心,這是對我的侮辱。”

    陸清則自然看得出來,沒徐恕說的那麼簡單。

    他靜默良久,低聲問:“徐大夫,您為何……”

    “非要說的話,算是報恩吧。”徐恕也不蹦了,緩緩地坐下來,“陛下將師妹生前的最後一件遺物,交予了我。”

    是那支梅花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