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端 作品

第66章 第六十六章

    陸清則的眼皮跳得更快。

    要求?

    寧倦若是敢提出什麼不該提的,他現在就把他丟外頭的池子裡去涼快涼快!去

    他的君臣!

    寧倦問:“懷雪,你還守約嗎?”

    陸清則靜了靜:“你說。”

    “我的要求是。”

    寧倦吐出了他的要求:“往後不要再叫我的小名了。”

    從他明白自己的心意後,從陸清則嘴裡叫出來的“果果”這個稱呼,帶來的就不再是單純的親暱,而是刺耳了。

    這個小名時時刻刻地在提醒他,陸清則在把他當做一個小孩兒在看待。

    要從這段師生關係裡爬出去,至少他得讓陸清則先明白,他不是小孩子。

    陸清則都做好毫不留情訓斥的準備了,聽到這個要求,差點出口的話堵在喉間,不上不下地嗆得慌。

    改稱呼嗎?

    當初紅著小臉讓他叫小名的是寧倦,現在堵著他不讓走,讓他改掉這個稱呼的也是寧倦。

    這個稱呼像一條紐帶,連接著他們之間穩定的師生關係,無疑是很特殊的——一個帝王,願意被老師稱呼小名,淡去君臣關係。

    這與歷代帝師與帝王之間,也是有別的。

    而現在寧倦似乎想要掀翻這個關係。

    剔除這段師生關係,他們是什麼?

    君臣麼。

    陸清則的唇角抿得有些發白,那些藉由師生關係帶來的安全感驟然被抽空了大半。

    但他只是點了下頭:“我明白了。”

    旋即推開寧倦的手,拉開門走了出去。

    寧倦望著他離去的身影。

    重陽當日,他其實是準備擒住了剩餘的衛黨,就去找陸清則,明明白白地袒露一切,讓陸清則不能再裝傻充愣。

    沒想到陸清則會被樊煒劫走,風寒加重,燒得厲害,他緊緊抱著陸清則守了一整夜,忍不住想起在江右那一次。

    最後顧忌陸清則身體不好,還是按捺住了性子,沒有在得權之後立刻行動,給陸清則時間去想明白。

    但他心裡清楚,他再怎麼寬容,也不能容忍陸清則的拒絕。

    他是皇帝,想要的自己拿。

    這是陸清則教他的。

    去過宮裡一次後,陸清則一連多日未再進宮。

    順便淡淡吩咐陳小刀,不用再每日端藥來給他喝了。

    陳小刀擔心陸清則身體,嘀嘀咕咕的,不太樂意,懷疑陸清則就是又嫌藥苦,不肯喝藥了,瞧他屋裡那盆盆栽,都被澆成什麼樣了。

    話還沒出口,被陸清則微笑著看了兩眼,陳小刀就嚥了下話,不敢再嗶嗶。

    總覺得公子眼裡好像帶著殺氣。

    陸清則依舊很少出門,態度低調,但他的身份不允許他低調。

    京中的風雲沒個消停,動國子監,等於動了京中高門大戶的利益,讓女子入學更是讓許多人不滿,彈劾陸清則的奏本一下多了不少。

    甚至連從前站在陸清則這一邊的御史,也有不少轉了風向。

    “肆意進出後宮”“驕橫無禮不尊禮數”“有結黨營私之嫌”“不事早朝”“德不配位”等等帽子一頂接一頂扣下來。

    言官盯緊了陸清則可以隨意進出後宮,且能在宮裡坐御駕這兩點,痛痛快快地寫了十幾封奏本,全部遞上了陛下的案頭。

    若是陸清則和寧倦還是往常那般,師生情堅不可摧的樣子,許多人開口前可能還會有點顧忌。

    但陸清則和寧倦看起來似乎鬧僵了,誰都知道帝師與陛下師生不和,前幾日還有宮女太監看到,陸清則神色不快地從武英殿走了出來,陛下的臉色也不好看。

    似乎是和陛下又起了衝突。

    善於揣摩聖意的大傢伙忍不住琢磨著,陛下是不是準備鳥盡弓藏了。

    畢竟陸清則現在的權勢不小,吏部又是最方便結黨

    營私的地方,誰知道過幾年朝堂上會不會再出現一個“陸黨”。

    再來個黨羽之亂,本就被霍霍得扶不起來的大齊,可能就真承受不住了。

    眾人自感揣摩到了聖上的意思,加之看陸清則的確越來越不順眼,群情激憤地投了奏本上去,以為陛下會順勢有什麼表示。

    皇帝陛下也確實不負眾望,有了表示,當朝便命人將言辭最激烈的三個言官拖下去打了二十杖。

    那些揪著一個點發散,通篇叱罵陸清則的奏本看得寧倦極為火大,當晚回去,又兩個當庭議論陸清則的官員被錦衣衛帶走,罪責是國喪期間狎妓。

    這麼一鬧,反倒加大了群臣對陸清則的不滿。

    見陛下不僅不“秉公持法”,處置陸清則,反而維護起了陸清則,將上諫的人處置了,部分早就看陸清則不爽的言官被激起了逆反心理。

    他們的職責可是規諫陛下,連崇安帝最荒唐的時候,都不敢怎麼對他們!

    陸清則被拋到風口浪尖上,自然什麼都知道,只覺得有些好笑,沒有辯駁搭理什麼。

    雖然他也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就得罪這些言官了,但言官的嘴從來都堵不住,若是和他們掰扯起來,就彷彿在現代的網絡上遇到槓精,有這功夫,不如多看兩本公文。

    所以在外面鬧得腥風血雨的時候,陸清則依舊慢吞吞地按著自己的節奏走著,偶爾去趟吏部和國子監,大多時候就在陸府和武國公府間來回轉,讓人將文書都送來,在書房裡辦公。

    吏部和國子監新安插進去的官員,都是陸清則一手栽培的,對他很是信服,見風言風語不止,氣得不行:“陸大人分明一心為陛下、為大齊,不上早朝和出入後宮也是陛下允准的,他們這般,真真是顛倒黑白,好在陛下什麼都清楚,還維護著陸大人!”

    陸清則笑了笑:“諸位知道便好,不必在意。”

    其實在寧倦鎮壓過後,再開口的官員就少了。

    只是願意為陸清則說話的人也不多,開口的都是被陸清則引薦給寧倦,心裡還記著恩情的——雖然其實朝中絕大部分人,都是有過陸清則的推薦,最初才得到寧倦的幾絲信任的。

    最令人吃驚的不過於當初一見陸清則,就少不得要叨叨幾句的程文昂。

    他當街和彈劾陸清則的言官吵了一架,冷笑著譏嘲:“陸清則因忠言勸諫被關水牢、陪著陛下前往江右救災、為陛下分憂解難的時候,你們還坐在案頭前欣賞自己寫的破文呢,直言上諫,諫的就是這樣為國為民勞心勞力,滿身病痛的人,真會諫吶!”

    陳小刀興沖沖地來找陸清則,惟妙惟肖地模仿了一段,滿意道:“想不到這程文昂,有時候陰陽怪氣起來,還蠻順耳的嘛。”

    陸清則也有點沒想到。

    程兄這是開悟釋然了?居然會幫他說話。

    不過偶爾在去官署時碰上,程文昂依舊是鼻孔朝天的,看到陸清則就一聲冷哼,不發一語地錯開。

    在這樣怪異的京城氣氛裡,沒人注意到,被關在牢裡一個多月的秦遠安,被調去了京郊的雲峰寺,懲罰掃灑。

    這件事做得隱秘,連陸清則也不清楚。

    除了上次遞上去的那封分析大齊眼下局勢的奏本之外,他又接連上奏了幾則極為得罪人、但不得不說的奏本,不過不是親自遞交,而是夾在吏部的公文裡,一起遞給了寧倦。

    暫時不想見這狼崽子。

    奏摺裡提到的問題頗多。

    比如藩地封賞,每年光養閒人,國庫的支出就令人咂舌,更何況現在的國庫有點入不敷出,削減封賞勢在必行。

    再比如冰敬炭敬囂張成風的扼制。

    陸清則每上奏一則,就得罪一群人,觸犯了這些人的利益,暗地裡被恨得

    牙癢癢的。

    但陸清則眼下位高權重,除了找點小問題彈劾,又奈何不得他,甚至許多人不敢得罪他,誰讓陸清則掌管著吏部,陛下眼下又態度不明。

    明明疏淡著陸清則,偏又維護著陸清則,叫人摸不著頭腦。

    眾人再度揣摩聖意,一致覺得,陛下這是在捧殺。

    故意維護著陸清則,等他飄飄然了,再有理有據地摔下來,也不會落得個殺師的惡名。

    真是好計策哇!

    寧倦從未覺得他和陸清則之間的事,幹下面那群多嘴的朝臣什麼事,那日談過後,他和陸清則的氣氛再度冷了下來,陸清則不喝藥了,他也不好去找陸清則。

    他倒是願意紆尊降貴去討陸清則歡心,但陸清則只會給他冷臉,幾句話就戳得他肺管子生疼,自個兒還能毫無障礙地睡下去。

    之前一個月,每晚都能看看陸清則,現在驟然見不到了,寧倦的焦躁在與日俱增。

    那座宮殿正在修繕,大概新年的時候就能修好,裡面的一切,正在一點點地變成他想要的樣子。

    陸清則的生辰也是在那時候。

    這是他給陸清則準備的生辰禮物。

    所以他最多等到陸清則的生辰。

    如果陸清則不答應,他就只能讓陸清則被迫答應了。

    陸清則絲毫不知道自己頭頂頂著個進度條,時間過得很快,秋意更濃,萬物蕭殺,清算過滿身罪狀的衛鶴榮後,擇日處斬的時間也要到了。

    左右現在身上也不缺風浪了,陸清則思索良久後,還是在衛鶴榮處斬的前一晚,去了趟詔獄大牢。

    鄭垚最近不是忙著抓人,就是忙著審人,要麼就是忙著砍人,剛回來板凳還沒坐熱,聽到下面人來報陸大人來了,恍惚還以為是自己忙暈頭了,產生了幻聽。

    自從上次在陛下的寢宮裡,朦朧見到陛下緊抱著陸清則的場景後,鄭垚就隱約發現,自己好像察覺到了一個不得了的大秘密。

    難怪陛下對陸大人有著股格外偏執的保護欲和佔有慾,跟護食的頭狼似的,誰來撕碎誰。

    堂堂天子,怎麼會容許旁人覬覦自己的禁臠。

    但陛下和陸大人,可是師生啊!

    這導致鄭垚之前去探病時,丟下補藥就忙不迭跑了,實在不知道見到陸清則後,眼睛該往哪兒看。

    兀自糾結了一陣,鄭垚衰衰地擺擺手:“請陸大人進來吧。”

    陸清則走進來,就看鄭垚一臉要死不活的,好奇道:“北鎮撫司最近風光得很,百官聽到錦衣衛的名頭,無不聞風喪膽,鄭指揮使的願景這不是實現了,怎麼一臉衰樣?”

    鄭垚更鬱悴了。

    在他看來,男人可比女人善妒多了,陸清則好久沒進宮去見陛下了,這會兒來找他,要是陛下知道了,喝個乾醋,他不得倒大黴?

    鄭垚趕緊一退三尺遠,不敢提那些事:“陸老弟……不,陸太傅,怎麼忽然來我這兒了?”

    陸清則有些疑惑他的態度,不過正事要緊:“我想見見衛鶴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