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端 作品

第78章 第七十八章

    三月的京城乍暖還寒,屋內雖燒著地龍,依舊阻止不了陸清則手足發涼,晚上睡得很不安穩。

    這兩日他都把寧倦轟走,一個人睡的。

    輾轉反側間,腦子裡竄過寧倦那聲“晚上冷的話,就叫我來”,心底不由掠過絲淡淡的小後悔。

    雖然寧倦有時候確實很像只得寸進尺的大尾巴狼,但皇帝陛下暖床的功夫,還是很不錯的。

    年輕人就是火力旺。

    半夢半醒間,他好似聽到了熟悉的腳步聲。

    然後有人微微掀開被子,鑽了進來。

    暖烘烘的熱度拱過來,陸清則耷拉著眼皮,半夢半醒,意識朦朦朧朧的,不甚清晰:“……果果?”

    身側的男人面不改色地伸手將他攬到懷裡,攏著他的手足焐著,沉默了下,“嗯”了一聲,旋即又輕輕哼了聲:“就知道離開我你睡不安穩。”

    這三年肯定都睡得不好吧。

    手腳不再冰冷,陸清則無意識地呢喃了聲“你不也是”,沒注意到驟然僵硬的皇帝陛下,閉上眼安安穩穩地睡了過去。

    陸清則還算平緩的呼吸輕輕噴灑在喉間。

    寧倦的喉結滾了滾,一動不敢動,生怕將他驚醒。

    三年前冷戰的那兩個月,他每晚都會偷偷溜進陸府,抱著陸清則睡覺,也不做什麼,只要抱著陸清則,他心裡就能有一種油然而生的滿足感。

    之後與陸清則徹底陷入僵局,他只能遠遠望著陸清則,再也沒能上前去懷抱住那縷溫暖的梅香。

    就這麼一去三年。

    黑暗之中,寧倦低頭凝視著陸清則模糊的睡容,腦子裡不由自主地再次冒出個念頭:

    他懷裡的陸清則,是真的陸清則嗎?

    這究竟是又一場夢,還是他意識錯亂間產生的錯覺?

    找回陸清則的每個夜晚,他都會陷入這樣的困頓之中,卻從不敢開口,生怕這是場一出聲就會破碎的幻夢。

    如果是假的……那就讓這場夢延續下去吧。

    寧倦靜默良久,輕輕翻開陸清則的衣領。

    濛濛的黑暗中,他的指尖微微發顫,小心翼翼地探過去,觸碰到了一個深深的齒痕。是下午時才加深的標記。

    寧倦忽然就獲得了一點安全感,緊繃著的肩頭鬆下來,眉目略略舒展,閉上眼,在熟悉的梅香繚繞間,也陷入了難得可貴的安穩沉眠之中。

    隔日陸清則醒來的時候,感覺身上暖洋洋的,就猜到寧倦肯定半夜跑來摟著他睡了。

    他揉揉額角,感到頭疼。

    昨日把寧倦趕走之後,他也沒想明白那些混亂的念頭從何而來、該如何收整,所有的紊亂都是由寧倦引起的,但他也避不開寧倦。

    他向來能在腦子裡條分縷析地打理好一切思緒,冷靜自持地解決問題,就像從前,面對寧倦的步步緊逼,他也選擇了這麼做。

    現在卻做不到了。

    陸清則乾脆自暴自棄,放棄思考,到暖閣裡用完早膳,長順把藥膏拿出來:“陛下上朝去了,咱家給您上藥吧?”

    陸清則搖搖頭,接過藥膏,自個兒擰著眉,給腫得像個饅頭的腳踝上了藥。

    長順在邊上瞧著,等陸清則慢吞吞地上好藥,又端上來碗放溫的藥:“陸大人,陛下吩咐說,往後您喝藥的時候,他若是不在,咱家就得盯著您……”

    陸清則不太愉快:“陛下當我是三歲小孩兒嗎?”

    說著,皺著眉把這碗藥也喝了下去。

    看他不太高興的樣子,長順笑道:“陛下還吩咐了個事。”

    陸清則崴了腳,去哪兒都不方便,怏怏地“嗯”了聲,鼻音上揚。

    長順朝外頭拍了拍手:“帶上來。”

    陸清則意識到什麼,抬頭一看,果然就看到錢明明被兩個侍衛帶著走了進來。

    雖然被關了幾日,但好像沒受什麼傷的樣子,只是黑眼圈有點重,見到陸清則,驚喜地叫:“路公子,原來你沒事,真是太好了!”

    陸清則也有點驚愕,昨日寧倦那副模樣,擺明了是嚴防死守著段凌光,絕不樂意讓他再和錢明明有接觸的。

    他是完全沒想到,寧倦居然會讓人把錢明明帶來見他。

    這和他印象裡左性又擰巴的寧倦也不一樣。

    長順道:“咱家去外頭候著,就不打擾陸大人和您朋友說話了,有什麼事的話,陸大人記得叫咱家。”

    說著便帶著那倆侍衛走了出去,合上了門。

    寧倦讓人審了一下,就瞭然錢明明什麼都不知道,但能通過錢明明,順藤摸到後面的瓜就夠了。

    這幾日錢明明在牢裡蹲著,沒有再被審過,也無從得知外界的情況,一頭霧水。

    他眼裡全是迷茫:“方才那個太監,我聽別人叫他大總管,早上他來詔獄把我帶走的,他怎麼對你那麼恭敬啊?還叫路公子你陸大人?”

    陸清則無奈地笑了笑:“說來話長,坐著說話吧。”

    錢明明也不糾結,坐到暖炕上,腦子裡又反覆琢磨了幾遍那個大總管口中的“陸大人”,這世上有誰是這個姓氏,還能被陛下身邊的大總管如此恭敬的?

    他腦中忽然一道驚雷劈過:“路、路公子,你、你莫非就是那個,傳聞裡的帝師陸清則?!”

    當年帝師被刺,葬身火場,京城被再度血洗一事,可是轟動了不少人,隨處可見議論。

    見陸清則不語,只是倒了杯茶推過來,錢明明依舊處於震撼之中,呆滯地接過茶盞:“可是你不是死了嗎……”

    大變活人的確有點嚇人,陸清則好心建議:“你要不要喝點茶壓壓驚?”

    錢明明“哦哦”兩聲,一口悶下去壓了驚,又驚悚道:“帝師親自給我倒茶誒?!”

    陸清則莞爾,又給他添了點半杯茶:“冷靜點了嗎?”

    錢明明又喝了半盞茶,恍如在夢中:“冷靜了。”

    “此番回京,我也沒想到會被發現,”陸清則抿了口溫熱的茶水潤潤喉,誠懇道歉,“牽累了你,抱歉。”

    錢明明搖頭:“我倒是沒什麼事,那日等您回客棧的時候,突然圍來一群錦衣衛把我抓走,嚇了我一跳,審訊我的人還凶神惡煞的,忒嚇人,之後他們就沒再管過我,我就猜是不是您在京城的仇家找上門了,一直擔心您出事。”

    “我沒事。”

    陸清則笑了笑,一聽“凶神惡煞”幾個字,就知道八成是指鄭垚。

    一別多年,鄭指揮使風采依舊啊。

    錢明明偷摸打量著陸清則,他擅於妝扮,被段凌光帶去見到陸清則的第一眼,就感覺這位生得像是老天爺的寵兒,他見過那麼多人,還是頭一次見到長得這麼好看的。但傳聞裡帝師陸清則不是因為生得面目醜陋,才用面具遮擋著嗎?

    看來傳聞是反著來的,明明就是因為長得太好看了,所以才用面具遮著。

    錢明明感嘆完了,瞄了眼外面,壓低聲音問:“那您現在這個情況是……”

    他說著,又想起到京城那日,陸清則告訴他,他在京城得罪了一個大人物。

    對於陸清則而言,還有什麼大人物是得罪不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