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吃肉 作品

第42章 一殺

    他將筷子尖兒放在嘴裡嘬得滋滋響,一手託著碗遞向祝纓,一手伺機而動。

    祝纓的腳尖往前伸了一伸,潘寶往前一撈,祝纓又往後縮了一步,接著擰身就跑。

    潘寶樂了,含著筷子,話裡帶著含糊的口水聲:“還挺有意思嘿!”猛地拽開大步去追!

    祝纓看了他的步幅,藉著兩人錯身的功夫,用他的身形掩住了別人的視線,手往下面一抖。潘寶一腳踩在了一片菜幫子上,腳下猛地一打滑,手裡的碗飛了出去,撞到了牆上,半碗菜湯豆子在牆上噴濺開來,又滑了下去。那碗是木碗,敲在牆上發出一聲鈍響,從牆上彈了開去,彈到了囚室另一面牆前的地上,又小彈了同下,不動了。

    正在吃飯兼看好戲的幾人目光往牆上一移,順著木碗移了一回視線,再扒下一口飯繼續看戲的時候,卻見潘寶已經整個人趴在了地上。祝纓抱著碗,叼著筷子,一臉無辜地靠牆站著。

    他們鬨堂大笑,數老胡笑的聲音最大。

    三兩下扒完了飯,老胡將碗往地上一撂,抱著胳膊過來踢了潘寶一腳:“起來,別裝死!叫我看看,你的臉剷平了沒有?”

    潘寶的身體動了一下,兩條胳膊似是要撐起身體,又癱平成了個五體投地。老胡用腳尖將他踢翻了個個兒,臉色一變:“不好!”

    幾人都圍了上來。

    懨懨的中年男人將潘寶的腦袋託了起來,翻翻眼皮:“昏死過去了。”

    祝纓有些惋惜,蹲到通鋪上扒著已經半冷了的菜湯豆子。

    斯文男子道:“老馬,你是老江湖了,這樣摔一下能摔昏過去?他壯得跟頭驢似的!”

    懨懨的老馬道:“腦袋,跌得不好要命都是有的……”

    收碗的回來了,祝纓把飯吃完,又把他們幾個的碗筷也收了,連同潘寶那個翻在地上的碗。六個碗,一把筷子,都隔著木柵扔到了盆裡。

    打飯的犯人看了她臉上的傷,說:“喲,新來的?學著規矩了?哎,他們怎麼了?”

    能撈到打飯這個差使的,在囚犯裡也算是上等戶了,他喊這一聲,老胡回了一句:“幹你的活去!這蠢材自己跌昏過去了!”

    老馬拍拍潘寶的臉:“醒醒!”

    老胡道:“你這樣不行,看我的!”扯開了胳膊劈哩啪啦給了潘寶幾個大耳光,光聽聲音都能知道比打祝纓那一下重得多。

    潘寶一抬眼皮,兩眼一翻,口中含糊一聲,當著他們的面昏了過去。

    老馬心中一動:“不對!”

    伸手掰開了潘寶的嘴,認真看了看,說:“壞了!快!來人!”

    送飯的已經走了,吃飽了的犯人正在扯閒篇磨牙。看熱鬧是人的天性,哪怕是犯人。他們這裡這一聲,引得許多閒人扒著柵欄圍觀。還有人說:“怎麼了?怎麼了?”

    老馬將人拖到了柵欄邊兒,就著微弱的火把光看到了潘寶口中的筷子尾!

    斯文男子咬著手指頭,道:“壞了,要出人命了!”

    老馬伸出手指去捏住筷子尾一試,兩根筷子已經自咽喉向上斜插進了腦子裡,只留尾部一寸多還在口腔中。這還怎麼弄?抽出來怕不要帶出腦漿子?

    祝纓心道:他活不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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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犯人們鼓譟起來,都在喊:“快來人吶!死人啦!yooooooo~”

    “有人死啦!快來看吶!”

    往裡面牢房送飯的獄卒正在裡面那間牢房裡陪著喝酒,順便給這個犯人講一講外面的消息。聽到鼓譟聲,放下了酒盅,提著刀出來了:“嚷嚷什麼?!一群賊皮,真是不打不老實!”

    犯人們你一言我一語,說的是“潘寶跌死啦”、“呵呵,你這兒出人命啦”之類的話。

    獄卒拽開大步,三步並作兩步到了潘寶這間牢房前,見潘寶就被貼著木柵放著,同監的人離潘寶兩三步遠圍成一個圓弧站著。

    獄卒皺皺眉頭,往外面又喊了兩個獄卒來,三個人開了鎖,一個去檢查潘寶,另外兩個監視著這個囚室裡的囚徒。別人不知道,獄卒心裡挺清楚,老馬,京兆都有名的賊頭子,京城道上近來很亂,巧了,少尹正在整肅治安,他就認離一項罪名住到這裡來躲清淨。

    老胡是某家貴人的打手,是有來歷的。精瘦的漢子是街上某個龍頭手下的干將,因毆鬥致人重傷,也關到這裡來。姓文的訟棍在京城地面上也是小有名氣。

    這四個人連同潘寶,雖然犯的事各有不同,都是本府少尹為民除害的時候抓了來的。

    這幾個人最好別出事兒,否則少尹記起來問,怎麼回呢?

    怕什麼來什麼,獄卒一探潘寶的鼻息,還有一點點,忙說:“快!抬到鋪上,請個郎中來!”

    另外兩個吃了一驚:“怎麼了?”

    “出氣兒多、進氣兒少了!快點,不能叫他就這麼死了!他要死了,咱們沒給叫郎中,就怕少尹追究!”

    剩下兩個人也緊張了起來。

    牢裡死個把犯人是沒什麼的,尤其這種屬於意外,吃飯的時候跌倒,筷子從喉嚨裡插進了腦子把自己給插死了。雖然也有律條規定的,如果犯人需要就醫等等而看守沒有去做致犯人死亡,那也是要受罰的。但是,一般也沒有人會太在意——除非家屬不依不饒。

    有的時候,不依不饒也沒用。死了就是死了,連追責都是高高抬起、輕輕放下。

    他們只要裝作認真搶救了的樣子,回來再報一個意外身亡也就得了。

    也不怕沒錢,因為潘寶家多少還有間屋子,總能從潘寶身上弄到這點湯藥費的。

    不多會兒,郎中也請來了,一看,說:“難!小孩兒吃飯不留神,筷子戳喉嚨裡是有的,撥了,沒傷到氣管也好說。這個插到了腦子裡,看命。先說,不撥,肯定死,撥出來,也不一定就活了。”

    獄卒不耐煩地道:“都知道!動手吧!”

    郎中費了點力氣,讓老胡把潘寶的嘴撐開,自己拿了個鉗子捏著筷子尾,一用力,還脫了手,筷子又往裡彈了一小點,再重新往外撥。撥出一根之後,獄卒鬆了口氣,郎中道:“還有一根。”

    兩根都撥完了,潘寶兩腿一蹬,挺了。

    郎中道:“這可不賴我!”

    獄卒道:“行了,明天你再來一趟。”

    “啊?!”

    “要往上報,你只須說你見到的就成啦!”

    郎中擦了一把汗:“哎。”

    獄卒也沒有往外搬屍體,說了一句:“都不許吵鬧!”又問潘寶是怎麼跌倒的。

    斯文男子道:“喏,那不是?踩到菜幫子滑倒的!”

    獄卒抽了根火把往地上一照,果然見一片踩得快要看不出模樣的菜幫子,以及一道長長滑痕。他點點頭:“是了。這豬狗,吃東西潑潑灑灑的,害了自己的性命!”

    斯文男子偷笑了兩聲,他們剛才可是看了一出好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