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吃肉 作品

第52章 雙姝

    張仙姑臉色煞白,也不管金銀了,兩三步就要並過去擋在祝纓身後。

    祝纓是個手腳麻利的人,張仙姑沒趕到她身後,她已擰過上身撩起後襬,花姐張大了嘴,看著她的褲子後面,後襠的地方。

    張仙姑腳一軟,坐在了地上。

    祝纓不明所以,還問:“怎麼了?”

    問完了,看這兩個女人的樣子,才覺得好像哪裡不對!

    花姐的心噗噗直跳,到了門邊把椅子拉開,將門關上。祝纓奇道:“大姐?”

    張仙姑見花姐這樣,馬上從地上爬了起來說:“花姐,這個事兒吧……”

    這個事兒是個成年女子都知道,祝纓這是天癸已至。哪個女人沒有經歷過呢?每個月就這幾天,身下總是難受,無論走、坐、臥、立都要擔心下身出血染了衣褲。是能不出行就不出行,能不見人就不見人,久而久之,訛傳為“不吉利”“得避人”。

    不得已要行動,還要不時回身看看身後,或者問問同伴:“給我看看,後面髒了沒有?”

    而此時,不用點明是什麼“髒”了,同伴總能心領神會,知道這說的是什麼,退後兩步,說:“沒有的,挺好的。”或者說:“有點兒,你走前邊兒,我走後邊兒,給你遮一遮。”

    與花姐對上了暗號,張仙姑一個神婆連個狡辯的話都說不出來了。她整個人都懵懵的,說:“就是你看到的這個樣子了,求你千萬別現在嚷出去,叫我們有機會逃一逃,就算看在相識一場的份兒上了。”

    花姐看看祝纓,見她還有點懵懂又好像明白了什麼,她問祝纓:“你是女孩兒?”

    “是。”

    “那……你爹知道知道嗎?”

    張仙姑搶著說道:“我騙他生的是兒子,這才養了下來!後來他知道了,養都養了,也來不及了,就接著養下來了。”

    花姐聽了個開頭就知道了結尾,這種事情太常見了,生了女兒就不養,扔了算好的,溺死也是許多人家會做的事情。

    花姐怔怔地看了一會兒祝纓,又看了看張仙姑,張仙姑的眼中充滿了憂慮,卻又充滿了決絕。

    她問張仙姑:“那退親的事……”

    張仙姑張口就來:“我們倒想好好說的,她本來就看不上咱們家,說了就能成,你說是不是?可你們那門兒我們進不去,當花子打出來了哩。想到了看不上,沒想到是這麼的看不上啊!我們窮人,沒活路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哪一步走不出去就死了,可這一步,還是得邁。”

    花姐嘆了口氣,只有這樣的母親、這樣的膽子,祝纓才有這樣的人生。

    “你……還想考試做官嗎?”她摒住了呼吸,問的聲音很輕,輕得像是覺得如果自己大聲呼吸這話別人就聽不見了。

    祝纓毫不猶豫地點頭:“想!”

    花姐一顆心要跳出胸膛了!她按住胸口,細細地、急促地喘著氣,說:“聽你說這個話,我可真歡喜,你一定要做到,一定要考上。有一天,你做了官,就好像我也做到了一樣。”

    “大姐!”

    “不是叫我大姐嗎?不是當我是姐姐嗎?妹妹……唉,三郎!還是叫三郎吧,別說漏了。三郎,你可一定要做到呀。真想有一天,我叫你妹妹,告訴別人,我妹妹做了官兒,還不怕因此害了你。”

    花姐的眼淚無聲地往下落,臉上卻笑得很開心的樣子,祝纓鼻頭一酸,也落下淚來:“大姐。”

    花姐將她摟到懷裡,撫著她的頭髮說:“以前啊,有時也想,我就不要臉,把你摟一摟,會不會好些?後來絕了這份心了。今天終於摟著了,三郎,都比我高了,味道乾乾淨淨的。”

    張仙姑道:“她做得到!你要想做,也做呀。”

    花姐笑容慘淡:“我不成的,都已經知道我是女人了。他們呀,只要知道我是女人,我就什麼路都沒了。再說了,我哪如他們書生們呢?我不過識幾個字,會算點賬罷了。”

    她鬆開祝纓,說:“乾孃,咱們別光顧著說話了,快給三郎收拾收拾這一身。別叫別人看出來了。”

    張仙姑跳起來道:“我去找!我的東西還沒搬到那邊新房裡去!”

    張仙姑那邊找東西,花姐就對祝纓道:“你衣裳放在哪裡了?快找身乾淨的出來換上。我跟你說,來月事的時候要小心,可不能跟以往那樣摔摔打打的了。女人下半身兒,一定要乾淨,彆著涼水、彆著髒水,飲食上也要留意,別的時候隨你,這幾天不要吃涼的……”

    她從小過的生活雖不是大富大貴,也比大多數人講究,一樣樣的禁忌都跟祝纓說了,又說了兩個偏方:“要是痛經了,可以調理試一試。看大夫的時候小心,好的大夫我遇著過兩個,一摸脈,別說你是男是女了,恨不能說清你祖宗八代……”

    祝纓都記下了,找了套新衣服出來。張仙姑也回來了,拿了條月經帶來。祝纓看兩眼,張仙姑不好意思地說:“看什麼看?有什麼好看的?以後有你看的時候呢!”

    花姐又告訴祝纓:“要勤洗換。”

    張仙姑道:“要不,咱們還是搬到咱們自己家去吧,這住在金家,再叫人撞破了……”

    祝纓道:“小心些就是,答應好了的非要再改主意又說不出道理來,才叫人起疑。我這些日子都不出門,也不與人交際。等考完了,咱們也就搬回去了。”

    花姐道:“這樣也好。你,快些換了吧。”

    祝纓去換衣服,花姐和張仙姑又教她怎麼弄月經帶,又說禁忌。張仙姑道:“來了事兒,告訴我,你這幾天的衣裳不能再給他們洗了,不能叫他們看出來。”

    祝纓略略通曉了這些事,說:“好。”

    剛換完衣服,花姐俯下身撿灑落的金銀時,陳大娘子過來拍門:“哎喲,這是怎麼了?怎麼關門了?”

    張仙姑去開了門,陳大娘子一見祝纓換了身衣服,十分吃驚且生氣:“這是做什麼?”

    花姐的手頓了一下,把金銀錠子揀完,拿手絹兒包了,說:“剛才跟我推讓,不肯收,茶和墨都灑身上了。乾孃,收下吧。”

    陳大娘子又看花姐身上還是整齊的,大大地鬆了一口氣,說:“瞧你這事兒辦的!”也勸張仙姑和祝纓收下金銀。

    金大娘子看他們像是哭過的樣子,心裡罵馮夫人“造孽”,也勸:“收下吧。”眼中滿是憐惜地摸摸花姐的臉,接過了金銀帕子遞給了張仙姑。張仙姑接了,眼淚也下來了:“這都是什麼事兒啊!”

    金大娘子道:“我叫小丫打盆水,給小娘子洗洗臉,重妝扮一下,這樣兒出門可不行!還道我欺負了小娘子呢!”她對陳大娘子招招說,說:“娘子來幫我看一看,小娘子用什麼粉和胭脂,我的行不行。”

    拖走了陳大娘子,半道上說:“叫他們說說話吧,可憐見的。三郎這孩子,別的我不敢說,規矩是真的規矩,老實是真的老實。哎,你們家那位貴親啊,辦岔了事兒,把個鳳凰蛋給丟啦。再說了,他們以前是夫妻……”

    陳大娘子苦笑:“我也說呢,一路上不尷不尬的,事兒就辦得不利索。要麼認,要麼不要,早早定個名份。這拖下去,認了,人家也知道你嫌棄他,怎麼能沒個想法?不認,拖人家一路像什麼話?”

    兩人之前一直客套說些天氣、家務、京城衣食之類,這會兒倒說了幾句心裡話,聊了一點自己的真實想法。

    因為金家正在搬家不太方便,熱水稍慢才得,又選了胭脂之類。

    那一邊,花姐對祝纓說:“表哥叫我捎一句話,我覺得那話不好,不想說的。現在既然你是……三郎,我想,對你說了,應該不礙事的。”

    祝纓問道:“什麼話?”

    花姐道:“叫你跟著鄭熹辦事的時候留個心眼兒,仔細想一想。怎麼就不讀經史,偏要你讀律令呢?經史是正途,拼個三年五載,求個功名多好。讀律令怕是出不來,彷彿刀筆吏一般,只是為他執掌大理出力罷了。揠苗助長和深耕細作,那能一樣嗎?”

    她說完,長嘆了一口氣,道:“好啦,就這些了,以後怕是不容易得見了。”

    張仙姑道:“怕什麼,要有什麼事兒,怎麼也想法辦見了。”

    花姐勉強笑笑:“但願吧。我親孃的性子很剛直,規矩又大。哥哥嫂子不是親生的,反而比親孃稍稍鬆些。我親孃又給身邊安排了好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