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吃肉 作品

第57章 調查

    離開了家鄉, 祝纓幾個能稱得上“朋友”的人多半與鄭府有關,其中金良、甘澤、陸超又是關係最好的三個。

    從家鄉到京城這一路上甘澤給她家趕車趕了一路,祝纓心裡是記得這份情的, 她問陸超:“哪個表妹?”

    一路幾十天,甘澤不說八代祖宗被祝纓套出來吧, 至少近親都被祝纓摸透了。

    甘澤既有出嫁的姨表妹、也有出嫁的姑表妹,就不知道是哪一個了。

    陸超道:“他姨家的。要是姑家的, 哪用這麼麻煩呢?”

    祝纓瞭然。

    甘澤他家是幾代在鄭府的田莊上當差的,所以甘澤的姑媽也是鄭府的人,嫁的也同樣是鄭府田莊上的莊戶, 其家境比起尋常百姓還要強一點, 甘澤的姑家表妹當然也是鄭府的人了, 丈夫也不算是外人, 同樣是與鄭府有著關係的莊頭。

    要是姑家表妹出事了, 甘澤這會兒不用哭,往鄭熹這兒告上一狀,或者糾集府裡一群好兄弟打上門去,就能給表妹報仇了。

    姨表妹就不一樣了。

    甘澤他親孃並不是鄭府的家奴。

    甘澤他娘原本也是外面好人家的女兒,但是甘澤的外公外婆十分之窮,家裡生的不少, 活下來的不多, 統共活了兩兒兩女。世上常有把女兒嫁給豪奴的,未必就是豪奴仗勢強搶, 或者父母不做人想攀附豪門,有些純是因為太窮了, 為了生活。甘澤他娘就是因此嫁給了甘澤他爹的。

    甘澤他娘是家中長女, 長得又端正, 甘澤他爹出的聘禮高,就這麼嫁給了甘澤他爹。

    雖說良賤不婚,謹慎的人家也有些可以避免懲罰的做法。比如父母把女兒賣給主人家,則她也是奴婢了,自然配得豪門家奴。又或者豪門將這男僕放良,改個身份做自家佃戶,還是在自家控制之下,倒也配得上貧窮的良家女子。

    甘澤的母親出嫁之後得的聘禮,讓孃家緩了一口氣兒。甘澤的姨母嫁的就是同村的農夫,甘澤姨母只有一兒一女,女兒也已出嫁了。

    甘澤的姨家表妹嫁不得什麼富貴人家,也是農戶,活還是要自家做,農忙時能僱個短工。據說這個婆家很會過日子,全家大小既肯幹、又肯攢錢,時刻想著存下錢來多買幾畝地,好發家做個小地主,日子很有奔頭。是戶可靠人家。

    這個表妹,被丈夫打死了!

    好好的一個女兒嫁給你們家沒幾年就死了,事情是瞞不下去的,婆家來了報信的,說是:“好好的,不知道犯了什麼邪,忽地吊死了!”

    信兒送來的時候快過端午了,甘澤的姨母正在裹粽子,裹到一半聽了信兒,兩眼一翻就昏死過去了。甘澤的姨父和表弟一個跑到本家那裡哭,說自家出嫁的姑娘死在了婆家,要求全族男丁出動,給姑娘討個公道,另一個就跑去給甘澤的親孃送信。

    陸超嘆息著說:“他那個表妹,成親的時候我們陪著他回去壯場面的,最是懂事能幹的一個人,怎麼會‘犯邪’?又怎麼會‘吊死’?又是快過節了,有再多的不開心,也該見一見父母兄弟再走,你說是不是?”

    祝綴點點頭,受盡委屈自盡的鄉下媳婦,她見得可不少。不過她還見過因為有姦情,最後走投無路自我了斷的鄉下媳婦。這些天又看了那麼多的訴訟官司,世上真是什麼樣的人都有。

    這些事兒都不好講,人,她沒見過,光聽甘澤講未必就做得準了。甘澤心裡的好表妹,未必是別人家的好媳婦。

    不過陸超說的也對,“犯邪”、“忽地”就很可疑,不說夫家謀害吧,多少也得有點隱情。且以祝纓的經驗,鄉下媳婦受氣的面兒大,這夫家多少是理虧的。

    祝纓心裡還是向著甘澤的,她說:“既然家裡還有兄弟,還有族親,就攔住了別叫夫家草草把人埋了。往縣裡一告,請個仵作來,先驗一驗屍身,看是不是被謀害的。如果不是被謀害的,你們再坐下來好好談一談。”

    甘澤道:“我那妹子,性子再好不過的一個人,屋裡、田裡的活計都做得,又不愛與人犯口角,怎麼會有‘邪性’?說她這個話的人就是沒良心,必是他們心虛的。”

    祝纓將自己的事兒先放到一邊,問道:“端午的假還沒放你就知道消息了,可見你姨母家、表妹家就在不遠,或是京兆哪一縣的農家?”

    甘澤道:“新豐縣的。”

    “那倒不太遠,緊著辦,還能趕在他們放假前就水落石出了呢。”

    陸超搖頭道:“不好辦。擱以前,咱們求了府裡,拿著府裡的帖子往官府一告,那就是一個準的。報仇容易!可現在的京兆府所轄各縣,歸王京兆管。王京兆那個人,你是知道的,辦案不看帖子。”

    京兆這兒歸王雲鶴管。從他往下,都不大買這種請託的賬。王雲鶴本人不買賬,轄內的縣令等人不敢買賬。

    甘澤道:“只恨我現在正在當差走不開,不然,我跟表弟他們一同去拆了那家喪良心的狗窩!叫它別做著發財收租的美夢了!三郎,你出來有什麼事?”

    陸超道:“有事也是我來吧,你甭管了,歇著吧。你要實在掛心,端午假七郎也是會允的,我今年不請假了,你去吧。三郎,來,有什麼事兒?”

    祝纓想了一下,說:“我端午也是有假的,原本也是想好好玩一玩的。要不,我陪甘大哥去一趟?”

    甘澤有些意動,陸超也以為祝纓是要拿個“京官”的身份去新豐縣衙疏通疏通,道:“也行啊!不過新豐縣衙肯定要放假的……”

    祝纓道:“等我先把東西拿回家,再安排一下過節的事兒。咱們悄悄地過去,他們在明處吵架,咱們就在暗處打探消息。他要真提冤枉的呢,甘大哥就把妹子好好安葬了回來,要喪了良心呢,咱們與他算總賬!”

    甘澤道:“我怎麼會拿妹子的性命去冤枉別人?!”

    祝纓道:“行。不過要快。就這個天兒,屍身多放幾天就該放壞了,到時候什麼痕跡都沒有,你們兩家只好毆鬥一場,從此結仇,再也沒別的說法了。”

    陸超道:“好!你有什麼東西?我陪你去拿。”

    祝纓道:“你跟我來。”

    她把東西搬出來,陸超幫她送回了家,到了祝家,張仙姑和祝大看著賞賜的精巧粽子都說:“跟自家包的不一樣。”

    祝大說:“太小了,不夠一口一個的呢!能頂什麼用啊?”

    張仙姑道:“你管它大小?你有能耐,你去宮裡討個粽子出來試試?盡說破氣話,你那是嘴啊,還是……”

    祝纓道:“打住!”看張仙姑自己也包了一些粽子,就說:“也該給鄰居們送一點,給金大嫂那裡送一點,京城的樣式跟咱們的不一樣。再給我拿一點,我換了衣服,去看看人。”

    張仙姑道:“你還有什麼事呢?”

    陸超小聲把甘澤的事兒說了,張仙姑道:“這還了得?!必是咱們姑娘受了欺負了!造孽哦!都快要過節了!”祝大也說:“怎麼到了京城,還粗門大嗓的,一驚一乍叫人看笑話!”張仙姑大怒:“我看你嗓門兒也不小!”

    祝纓道:“都別嚷!我去看看。陸二哥,先吃口茶歇歇,我還有要準備的東西,一會兒出來。”

    她去換了衣服,提了點粽子與陸超先去京兆府。陸超道:“你到這裡做什麼?雖是京兆的案子,也是先經新豐縣。”

    祝纓笑笑,說:“你不知道。”她直奔了大牢,給自己的熟人牢頭和獄卒送了點粽子。

    牢頭和獄卒都在,見了她說:“上回你說閒下來就來找我們,卻跑得不見了人影,一向在哪裡發財呢?”

    祝纓道:“我現在也在衙門做事了。”

    牢頭笑道:“哪裡?”

    “大理。”

    “對啊,問你在哪裡。”

    陸超沒好氣地道:“大理寺!”

    牢頭和獄卒腳下一滑:“什麼?”

    祝纓道:“吶,快過節了,給你們送點粽子。我還有點別的事兒,過節就不來看你們啦。”

    牢頭驚訝地說:“你、你在大理寺做什麼差使呀?”他指了指北邊皇城的方向。

    祝纓道:“評事。”

    牢頭腳下又是一滑:“親孃!上回還說沒定下來,這就做官兒了?你、您也太讓人想不到了。”

    祝纓道:“想不到的事兒多著呢,走了。得閒我再過來。”

    “哎,您慢走,我送您。”牢頭大聲說,把獄卒按在牢裡看門。

    牢頭把祝纓和陸超送出很遠,邊走邊看她,心裡很不可思議。京兆牢裡的犯人也是臥虎藏龍的,但是像祝纓這樣的仍然比較少見。他小心地問著話,想著自己之前應該沒有得罪過祝纓。世上貴人的怪癖很多,專有一類人,最恨別人見過自己落魄的樣子,一朝發達,不定怎麼……

    牢頭的腰彎得更厲害了。

    忽然一個人說:“牢頭!你幹嘛呢?”

    牢頭抬頭一看,卻是京兆府裡的班頭帶著一隊衙差,種種棍棒繩索齊全,他問道:“你們這個時候還要拿人辦差?大人不放假了嗎?”

    班頭道:“晦氣!新豐縣的事兒鬧大啦!兩大家子械鬥,二、三百號人,新豐縣的人手不夠,緊趕緊的求助,大人派我們去幫忙。”

    “幾百號人?那你們這點人恐怕不夠的。”

    班頭道:“看著吧,幾個縣都得有人過不好節!走了!”

    陸超上前一步,拱一拱手:“這位官人,稍等半刻,打聽個事兒,我老家在新豐,不知道是哪兩家械鬥,為的什麼呢?”

    班頭道:“曹家和陳家,原本親家,曹家女兒死在了陳家。”

    陸超臉色不太好,說:“多謝。”

    祝纓對牢頭道:“您別送啦,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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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甘澤他表妹就是姓曹,表妹夫姓陳,天下沒有那麼巧的事兒。

    祝纓對陸超道:“這個事兒呢,跟鄭大人說一下,我再與甘大哥同去新豐縣。”

    陸超道:“要報給七郎?”

    “這麼一場械鬥下來,必有死傷,縱然彈壓下了,嘿!也是夠格報到大理寺的!咱們先知道了,怎麼能不先告訴他一聲呢?萬一咱們兜不住,不還得驚動他?”

    兩人又去了鄭府,甘澤已經侍奉鄭熹回來了,兩人將事情對鄭熹講了。鄭熹道:“王京兆辦事一向秉公持正。”

    祝纓道:“那個,我想過去看看。咱們也得盯一盯不是?”

    鄭熹問道:“坐不住了?大理寺的正經差使不夠你乾的?”

    祝纓道:“遲早要報到大理的,我預先去看一看,也是早做準備。正好放假,也不佔我幹正事的時間。”

    “你當械鬥是好玩的?”

    “我見過的,”祝纓認真地說,“鄉下地方什麼不爭?一口水、一分地、一點林木都是好的。拿什麼爭?總不能靠嘴皮子,就是打。”

    “去吧。”

    甘澤道:“我也……”

    鄭熹道:“他去得,你不成!你還要參與械鬥嗎?”

    甘澤十分難受,跪下叩頭,說:“我想送妹子最後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