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吃肉 作品

第74章 獲利

    大理寺諸人都沒有當真回家休幾天假,第二天,祝纓回到大理的時候,發現在京的同僚們到得很齊。

    雖然天氣更冷了,身上的衣裳更厚更重了,也架不住她心情高興,腳步格外的輕快。

    王評事老遠看到了她,對身邊的左評事說:“喏,到底是年輕人,一宿回來就又精神百倍了。我是不行嘍,老嘍,熬不住嘍,就看他們的了。”說著,又打了個哈欠。

    左評事看王評事挺愜意的樣子心裡頗不是滋味——他的搭檔是蘇匡。蘇匡也是有精力的年輕人,又比祝纓資歷深、經驗足,不大用人指點就能幹事。只要蘇匡稍稍識趣,左評事會比王評事更舒服,躺著就能拿功勞。不幸的是蘇匡沒那麼慷慨,左評事只能捲起袖子跟這麼個有精力、有經驗、有能力還有野心的年輕同僚去爭搶。

    真是受了大罪了!

    他嘆了口氣,說:“老王,你運氣好。”

    “咱們的運氣都不差,在鄭大人手下,這一次麼——”

    左評事會意,這次大理寺是會有好處的,區別是各人能拿到多少。左評事暗叫一聲暗氣,說:“你是真的運氣好,小祝識趣。那一個。”

    王評事道:“你且看他栽跟頭。據我看吶……”

    “一時半會兒壞不了事兒,還得叫這樣的人打頭陣呢。唉。”

    王評事道:“這些日子你還看不出來?咱們這位大人吶,有數。”

    這時祝纓已經走到跟前了,王評事也就止住了話頭,笑道:“怎麼?已經知道好消息了?”

    “啊?”祝纓回了他一個高興的傻笑,“嗯,好消息。好消息?!什麼好消息?”

    王評事道:“你不知道?”

    “知道什麼?”

    “今天開始,抄家!”左評事說。

    祝纓驚訝了:“哪來的消息?不是還沒判完麼?我看他們吵架的陣仗,怎麼還得再吵個三兩月。不得判了再抄?”

    王評事笑道:“那是判。判之前也得清點有多少東西不是?比如賄賂案,就是先拿贓,憑財物多少定罪責輕重。這些人身上,誰沒點貪贓的事兒呢?再說了,也不是一骨腦把十幾、幾十人一氣都判了的,得一案一案地下來,先判的可不得先抄了?”

    左評事比較喜歡跟祝纓說話:“小祝你才來不久,這是頭回經這樣的大案。種案子人多複雜,就是封、抄、審、判夾雜著來。首犯不消多言,本案連從犯的份量都是很足的,值得一抄。像龔劼這樣的,能查他個兩三年再給他十條大罪、三十款小罪。小魚小蝦一開始就流放三千里去了,運氣差一點的死在路上,投胎都能過週歲了。”

    祝纓對抄家不太感興趣,與這些禁軍、衙役一同抄家實在很煩人。

    她說:“哦。那不有賬本麼?看賬定罪不行麼?”

    王評事道:“兩回事,都要過一過的。怎麼?你不高興?那你剛才高興的什麼?”

    祝纓展一展袖子,道:“我娘給我做了新冬衣,好看不?”

    “能看出來個屁!”王評事與她密切共事小半個月,也很不客氣了,“外頭官衣,能看出來什麼?都是青色的!等你能穿上綠,穿上紅,哎喲,穿上紫,再問我好不好看吧!哎,這回帶人抄家,肯定有你。”

    這老傢伙壓低了聲音,搓了搓手指:“悠著點兒啊。”

    左評事也深以為然,道:“這是條財路,即使是大理寺,像眼下這樣的好事也是不多見的。幹得好,夠你買座宅子了,也免得再居無定所賃房而住。”

    祝纓道:“你們看看我,我能背得動多少?還是帶人?我有那個本事平賬麼?上趕著不是給人送把柄?我還是老實按著章程辦吧。”

    左評事說:“也不是人人都懂賬的,我看你還是有戲的,這個事兒啊,它不在你能不能幹,在你貼不貼心。”

    祝纓道:“會的不難,難的不會,頂好別算我。”

    “你這是怎麼了?大家夥兒都指望著這個發一注財好過年呢。”

    “是哦,快過年了嘿!今年能過個好年了!”

    王評事道:“那是,想來大人們高興了,是不會虧待我們的。”

    這抄家的差事,兩根老油條都很看好祝纓,也都暗示祝纓“機靈一點兒”,賣足了人情。說完了這最重要的事兒,他們就開始不鹹不淡說些案子裡的八卦,誰誰家的敗家子可真是坑了爹了,當爹的不知道這兒子私下跟龔劼送了禮……之類的。

    在他們的談話裡祝纓沒聽到高陽郡王家的事兒,估計這事兒從上到下有志一同地忘掉了。她有心問一問,這郡王家的兒子,雖然是賄賂了龔劼,為什麼就一定要死了呢?暗賬上不止他一個人,別家現在沒見出大殯吶!偷拿家裡的錢,家裡有打斷腿的,這個她在鄉下、縣城都見過不少,失手打死的也有,可那是失手。

    高陽郡王這個不一樣,為什麼?卻沒有人告訴她。看王、左二人說大理寺的事頭頭是道,卻都是八品小官,人情世故是熟的,這樣的大事也是不太熟。祝纓打算有機會請教一下陳萌,這件事兒實在是她心裡的一個疙瘩。

    她哼哼哈哈地給王、左二人捧個場,直到鄭熹從朝上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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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鄭熹一向穩重,又不是完全的喜怒不形於色,他也會笑會怒會戲謔,只是喜怒都淡淡的,有,但不多,矜持得恰得好處,這喜怒又都有點迷惑性。

    這種“淡淡的”憑空增加了一點點不易察覺的疏離感,讓下屬心中親近他又不至於敢失了上下等級尊卑。

    他一到,場面頓時安靜了下來。鄭熹依然很客氣地很跟冷雲、裴清致意,冷雲道:“都聽你的。”

    鄭熹道:“那好,請大將軍來吧。”

    果然是要抄家的。

    祝纓無所謂,因為鄭熹知道她不懂賬目,總不能指望著她獨自一人去偷一大家子吧?龔案還有餘波,又有一些牽連的小案,譬如任將軍有罪,查他逆案的時候又查出他先前與某人之間的交易,又或者哪個舊屬的違法事。這樣的“小案”,叫她這樣的小官去練個手應該是不錯的。鄭熹素來會安排,她祝纓幹這些個事兒不是很合適的麼?一直以來,鄭熹也都是安排她做些實務的。

    不想鄭熹卻依舊點了她,還是跟鮑校尉搭檔,祝纓不好當面駁鄭熹,一個勁兒地瞪他。鄭熹只當沒看見,又指派了兩個賬房跟著去,祝纓才不瞪了。派給祝纓的人也多了一些,都是大理寺的“自己人”。

    大家都是老熟人了,鮑校尉對祝纓印象不錯,笑道:“小祝,又是我!”

    祝纓也只好笑道:“那可真是巧了。”

    兩人合作過一次了,這回並不用京兆的人了,只用大理寺自己的人與禁軍中的一部分人,沒了王雲鶴夾在中間,鄭熹和葉大將軍辦起事兒來就方便多了。

    鮑校尉怕是為葉大將軍幹了不少事兒,祝纓雖然以前沒幹過,但是核賬的是鄭熹這邊派出來的,也是熟手。鄭熹只看了祝纓一眼,並沒有多囑咐什麼。祝纓卻知道自己該幹什麼:看著,與鮑校尉那邊的人協調,大理寺與禁軍對半分,抄完上繳。

    王評事與左評事都對祝纓微笑,彷彿在說:讓我們說中了吧?

    對此,祝纓也唯有微笑以對。這回禁軍他們也帶了封條,兩個衙門一起上門去。封條也有講究的,不同的衙門來封,情況也是不同的。這次一起,算是“互相監督”,不拉上京兆是因為這是定案了,不歸京兆管了。

    也不知道同意這個決定的人是怎麼想的,反正鄭熹和左大將軍硬是把個“互相監督”辦成了個“同謀”。

    一到地方,就有識趣的士卒請二人:“堂上已經打掃乾淨了,請二位大人上座,只管看小的們幹活就是。”

    祝纓對鮑校尉道:“我頭回領這差使,想長長見識,您看?”

    鮑校尉道:“唔,咱們看一看,給孩兒們分派停當,再回來慢慢地等他們幹活。”

    兩人慢慢走著,此時裡面已經清場了,所有的家眷、僕從都關押起來,四周都是自己人,鮑校尉也就與祝纓講起:“小祝,你看,咱們怎麼抄呀?”

    祝纓道:“我也不大懂,只想案卷上要能交代得過來,總不能抄出一個清廉如水的逆賊報上去,說抄錯了人吧?”

    鮑校尉道:“那是當然!你可別當老哥哥是那等貪心不足的啊!”

    “怎麼會?咱們又不是沒共過事。不過我年輕,沒經過這樣的大事,還要請教呢。”

    鮑校尉也就說:“當然要給上頭交一本賬。其實跟打仗一樣,三七分賬,就算很老實的啦!咱們如今也是這樣,上繳七分,剩下的三分咱們兩家分。還是你明白,拿些方便花用、不著痕跡的最好。此外,咱們兩個也可以……比起那些,咱們就是零頭啦,可也不能白忙一場不是?袍澤、同僚都知道你來發財,不說分潤多少,好酒好菜不得招待幾頓?不招待,那就是不會做人了。難道咱們抄了逆賊的家反而要自己貼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