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吃肉 作品

第100章 主意

    


    祝纓幾樣申請,  鄭熹都給批了,她開開心心出去辦事了,  琢磨著今天事情順利,  還能空出點時間看點書。她記得冷雲好像又往大理寺偷放了幾本小書,那她得去拿來看看!

    鄭熹則坐著沉思。

    他在祝纓身上花的功夫不算少,結果也很令人滿意,  不過“一股王雲鶴味兒”到底讓他不太開心了。昨天他有點小生氣,今天回來一看,人家跟沒事兒人似的,該幹嘛幹嘛,  鄭熹生了一回悶氣,決定晚一點跟鄭纓好好聊一聊!

    祝纓對此一無所知。

    她先把事務分了下去,  接著去偷了冷雲的小書翻完,然後把自己書單上的書看了半本。下午的時候又想起來,  鄭熹上回讓買劉松年的文集,又把劉松年的新文集給拿過來認真讀了一讀。

    劉松年這本新文集裡,  有各種文體,  有小文,  有詩,也有一長篇述論。祝纓從他這本文集裡又剔出一些自己沒聽過的、應該是典故的詞句,都摘錄了出來。再把他這文章的順序研究了一下,一時沒看出名堂。只能確認劉松年相當博學,  還好述懷,懷古詩也寫了不少。他還滿世界的蹓躂,  上一篇在江南,  下一篇他又跑漠北去了,  文字十分傳神,  寥寥數筆就把一片風光寫得令人深臨其境了。

    祝纓神遊其中,心道:什麼時候也能夠去看一看就好了。

    她的輕鬆時光也就這麼一點了,第二天開始,她就得籌劃著怎麼安排新來的女卒。由於女丞還沒有就位,現在女卒她就得給安排好了。

    一是要從這八個人裡選兩個頭兒,好分成兩班。牢裡沒女犯人的時候,夜班可以不排。一旦有女犯人,獄卒就得兩班倒。安排一天一夜算一個班,遇到特殊情況的時候另算。當然,這樣容易給還沒有就位的女丞添一些麻煩——上司才到,下屬們已經抱團了。

    這就不是她要管的事了,讓她們自己去磨吧。

    再來是女卒們的待遇,她還得安排裁縫。女丞的服飾以內宮女官的樣式為模板,這個是已經定下來的。女卒的號衣是沒有定式的。祝纓得聯繫裁縫,先打樣,這樣才好讓後來者能照著樣子來做。她先拉花姐做模特,讓裁縫給做個樣衣出來。

    今天是帶花姐拿衣服去,如果合適,以後就是這個樣子了。

    有正當的理由,她就理直氣壯地離開大理寺,接花姐見裁縫去了。

    路上,花姐很高興說:“我也能試穿一下號衣了!哎,對了,那付小娘子?”

    祝纓道:“穿著外面的雜色衣服進去不像話,她們家裡安排好了,還得學些禮儀,地方我也借好了,不跟禮部借,就在京兆府找個地方,順便量體裁衣。”

    無論她說什麼,花姐都聽得很捧場:“嗯嗯!”

    到了裁縫的鋪子,杜大姐陪花姐進去換衣服,不多會兒就換了出來。不怎麼好看,貼體、適合活動,顏色也不鮮亮,但是花姐說:“好精神。”祝纓讓她活動一下,行走坐臥都還不錯。

    祝纓道:“衣服上再鑲點紅邊,半寸寬就好。”這一套她也要了,另報了一套尺寸讓裁縫做。並且約定了,過幾天裁縫要留出時間來,她要給被取中的女卒量體裁衣。

    裁縫給她做這一身就不肯收錢了。至少八套衣服,大買賣了,買八送一。祝纓笑著付了錢:“這些錢還是有的。”

    出了裁縫鋪,花姐抱著衣服與祝纓一路說笑,回到家裡,花姐回房去放衣服。杜大姐卻出人意料地到了西廂。

    祝纓道:“我這裡沒有什麼要收拾的。”

    杜大姐吞吞吐吐地道:“是、是娘子的事兒,她,她不好說。”

    “怎麼?”

    杜大姐也是猶豫再三,還是狠下心來說:“娘子好心,往那裡送藥。可近來聽花街上有人說,娘子也是不妻不妾的,卻又來盯著三郎的外室。”

    祝纓吃驚了:“什麼?我哪來的外室?哦,他們說小江?”

    杜大姐道:“論理,我是僕人,不該說主人家的話。可已下定決心在家裡做一輩子的,就還是說了。那邊那位,已經做一副坤道的模樣,她們都說她要修仙了。您有計較,早些弄清楚了。她們嘴賤,可也說得不差,女人都拖不起的,娘子現在住在這裡,又說是姐姐,又……到底算什麼呢?不妻不妾的!”

    她鼓起這麼多的勇氣,才說了這一篇子話,說完了,害怕得心噗噗直跳,然後跑掉了!

    祝纓喃喃地道:“跑什麼?我又不會打你。”

    花姐放好了衣服出來,看杜大姐跑回屋裡,也到西廂來問:“杜大姐怎麼了?”

    祝纓沒有回答,反問花姐:“大姐。你要不要考個獄丞?我教你怎麼考!”

    “什麼?!”花姐奇道,“怎麼突然想起說這個了?”

    “我還記得你說過,我做了官就如同你做了官一般。看別人做官,何如自己嚐嚐滋味?”

    花姐眼睛一亮,旋即又安靜了下來,祝纓也不催她,也安靜地坐著,等她開口。

    花姐想了一陣才慢慢搖頭,說:“且不說我考不考得上,我不要你為我開方便之門。瓜田李下,有人會說你。只說眼前正經的,我一旦做了獄丞,就是一直在大理寺了。你是要高飛的,日後你升走了或是外放了,我們豈不是要分開?”

    “不必管我。我做官的時候也沒有管你不是?再說了,我為什麼要外放?我就算在京城去了別的衙門,也還在皇城之內的。”

    花姐搖搖頭,她還是不願意分離,升官的事兒,哪是她們能做得了主的呢?得看上頭的意思。她就寧願這個樣子,祝纓到哪裡,她就到哪裡行醫。如果有一天要離開,也是她自己想要離開了。現在,她覺得祝纓的家裡還是需要她的。

    祝纓的事就是她的事,祝纓的仕途一片光明,但是畢竟還是從六品,以後必然有許多難題,她不想就這麼離開。

    “誰說行醫,就不是一件大事呢?”花姐說,“行醫是我想的。獄丞不是非我不可,給那些更需要這個官職的人吧!獄卒考核的時候,被黜落的人哭得那麼的慘,她們除此之外難有生路。我在你這裡,就已經有生路了。多救一個人,也是好的。且我行醫,如今也過得很好很好。”

    祝纓定定地看著她,花姐也毫不退讓,她說:“我也不是什麼菩薩心腸濫好人,自己好不下去還要救別人的,我正是活得下去,我現在做的事,也是件正經事。你要覺得我應該有自己的事,就該讓我自己去選。不是什麼都替我安排,你在大理寺,我就考獄丞,你要去了太常呢?再給太常安個女官?恐怕不能吧?縱能,我再考過去?哪有這樣的事情?”

    祝纓忙道歉:“我錯了。不該替你決定事情,你本來就是個有主意的人。”

    花姐道:“好吧,你這句話說對了。各人有各人的路,咱們是走在一起的,可也不能叫你揹著我趕路不是?對別人也是這樣的。我既不叫你背,也會看著你,不會叫別人賴上你。”

    祝纓笑了:“好吧。哎喲,你別板著臉,你這樣子,倒好像這是一件什麼大事似的。我怎麼會被人賴上?只有我佔別人的便宜,誰也不能佔了我的便宜。”

    花姐道:“你總是這樣,自己挑最重的擔子,還要說,很輕。”

    祝纓茫然了:“什麼擔子?不是……你是說我現在?我還挺開心的。”

    花姐笑了:“好吧,我現在這樣也挺開心的,那咱們一起開心,好不好?”

    祝纓道:“咱們本來就一起開心的。對了,你去後街那邊送藥,她們說了不好聽的了?”

    花姐一時沒想到是杜大姐說的,問道:“你怎麼知道的?我說你怎麼突然叫我考獄丞了呢?淨瞎想!她們說兩句又怎麼的?你沒誤會,我也沒心事,不就得了?只是那位小娘子……唉……”

    祝纓道:“行了,既然咱倆把話說開了,就不管別人了。”

    “不管了?”

    “管什麼?怎麼管?不礙咱們的事兒就不用管。”

    花姐道:“遇到了搭把手,沒遇到也不招惹,好嗎?”

    祝纓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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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姐不願意備考,祝纓也就不再強求,她也正有事情要做——女卒們來報到了。

    祝纓自己定的規矩,大理寺諸官吏不得單獨與女卒們接觸。她自己也必須做個表率,事到臨頭只好再拉上一個鮑評事、一個胡璉,三個一同辦事。先把她們帶到了跟京兆府借的房子裡,裁縫叫上,裁衣服。然後是講解皇城的規則,讓她們都背下來。

    再是禮儀。

    禮儀果然是最麻煩的,因為她們是女人,而祝纓等人知道的都是男子的禮儀,並且皇城當差的,從來沒有婦人。宮城裡的宮女,那不算皇城的人。

    胡璉道:“這可怎麼辦?”

    祝纓道:“什麼怎麼辦?照咱們的來!什麼男女之禮?咱們講內外之禮!她們出來做事,就是在外,同咱們一樣了。”

    胡璉道:“那這個好辦!反正獄卒也見不著什麼大人物,等閒不會有人挑理!”

    獄卒需要學的禮儀也很簡單,走路、從哪裡走,要怎麼避讓什麼樣的人——只要是個官她們都避讓。大禮是什麼樣的,萬一有機會晉見又是什麼樣的,都不多。因為需要她們出現的場合也不多。

    沒兩天就學好了,她們的牌子也下來了,衣服也裁好了。

    在正式進入皇城之前,祝纓給她們講了她們之後的待遇:

    有衣料,當然,先發一身秋季的衣服,然後是可以領今年最後三個月的俸祿。俸祿分糧和錢兩樣,不多,但是與男卒等同。到了冬季還有衣料發下來,她們必須裁新冬衣,這關係到大理寺的體面。大理寺再有些額外的補貼,各大年節都有一些,馬上十月入冬,就是領一補新增的炭補。

    再有,大理寺裡固定有一頓午飯,伙食很好。如果有值夜,則一天一夜三頓飯都有了。

    最後,祝纓說:“還有一些零星的,進了大理寺就都知道了。”

    除了吳氏這樣家裡在大理寺當差的“世家”,其他人都很振奮!

    付小娘子算了算:只在庵裡賃一間房孃兒倆住,一年也就兩貫錢!還能有餘錢!祿米夠娘倆吃還有剩呢!可以帶小郎出門吃些肉補身子了!還能換副貴些的藥!還有布!小郎兩年沒裁新衣了,可憐他才三歲。

    又一想,不對,還有柴炭,冬天可以暖和了。還有旁的補貼,連米和錢都能省更多。一時之間,她對生活充滿了希望。

    另一位車小娘子則是公開的笑出聲來與她的朋友甘小娘子抱在一起:“這下可好了!”

    甘小娘子也說:“這下我可以放心你了!”

    又有一個好像時刻在準備竄出去的周小娘子,她是第三個未婚的小娘子,也是有著明確名字的人,叫周娓,她一臉的躍躍欲試。

    另還有跑步第一的婦人徐大娘,與付小娘子的神情也差不多。此外又有一個寡婦趙五娘,最後一個是屠戶的娘子霍二孃。

    人人都高興,她們中的大部分人對大理寺的待遇並不知道得很明白,照著她們知道的京兆諸府縣的待遇預期的,之前聽到大理寺的規矩,也是硬著頭皮撐著的。她們各有各的難處,必須得抓住這一次的機會。難一點就難一點,總比沒希望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