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吃肉 作品

第121章 報應

    


    李澤看著眼前這個芝蘭玉樹般的年輕人。

    段家的麒麟兒。

    李澤才出孝不久,兄弟姐妹各奔東西。弟弟妹妹們仍然不理解他為什麼一定要為小夫人遮掩,為什麼要將一樁醜聞掩在自己家內。李澤曾試圖說服他們,自家事自家解決,但是他們認為小夫人詭計多端,竟然有什麼“感孕”,還是交給國法殺了的好。

    再次不歡而散之後,他低調地入京了。

    他的兒子也不理解他,那個孩子至今仍然覺得當初就不該納了小夫人。

    看著段嬰,他也會羨慕段琳:要是我也有這樣的兒子就好。

    當段嬰站在他面前的時候,他卻一點親近的意思也沒有。

    段家與鄭家的事情,李澤是知道的,當年雖然未曾親見,卻也知道一些。當年段家確實吃了個大虧,心中有怨氣是再正常不過了。現在再找上他,想讓他幹什麼?他像是會讓人當槍使的人嗎?

    李澤和藹地笑著,問道:“你父親還好嗎?”

    段嬰道:“有勞世叔掛念,一切還好。”

    兩家當年也是有些往來的,李藏與段琳的父親算是同輩人,曾經都在京城任職。段嬰便以自己的名義來拜訪長輩。

    李澤又問:“你伯父呢?”

    段嬰無奈地笑道:“正在生氣。”

    李澤笑道:“他一向有氣。”

    段嬰道:“能脫身已屬萬幸,生氣也是沒有辦法了。可惜家父如今也不得動彈,只得命小侄前來拜訪,實是有一事拜託。”

    “哦?”

    段嬰說的卻不是對付鄭熹,而是請李澤在合適的時候,能夠為他的五叔美言幾句。“四叔家的弟弟入繼了二伯,大伯連提都不提四叔了。長兄如父,家父一人實在勸不動大伯,想,如果五叔也能回京,兩人勸勸或許可行。千萬拜託。”說著,奉上了一份禮單。

    李澤聽到“長兄如父”,心道,我的兄弟裡要是有段琳這樣有腦子的好了!他道:“你我兩家世交,何必重禮?”

    “些許心意,不成敬意。”

    兩家哪有那麼深厚的交情?但是一個愛演,另一個又給他搭戲,一遞一遞的演得挺像那麼回事兒。

    李澤是不肯接這個事的,把段嬰他五叔弄進京?以現在的情勢,提了也是白提,還要挨訓。就算弄進來了,他是勸段智還是對付鄭熹可都不好講。李澤現在內外交困,自己家的兄弟還沒重新收伏就再惹鄭熹?他是不願意的。

    哪怕他總有一點疑心,總覺得那個拿著他的玉佩去他家裡報信的人極其可疑!按日子算,當時祝纓應該差不多到了。然而祝纓的身形、聲音又全然不像。祝纓不假詞色,也不給陳萌面子就當面拒了他,也讓他心裡憋屈得慌。

    不過,哪怕有詐,他也不會給段琳當槍使。

    段嬰再三說:“家父也知道眼下並不是好時機。您看什麼時候合適,都可以。如今旁人避我如蛇蠍,還望世叔垂憐。”

    李澤與他打太極,道:“你伯父太沖動了。”

    段嬰坦誠地地看向李澤的雙眼:“伯父固然衝動,可世叔真以為這事兒出在伯父身上嗎?”

    “嗯?”

    段嬰道:“事情已然過去了,多說無益,反而耽誤以後的事。家父與小侄擔心的正是‘以後’。那個祝嬰,那是一個想做一番事業的人,凡想做事業的人,就易生事。

    恕小侄無禮,譬如王丞相,他做京兆尹的時候要做出一番事業,京師權貴束手。這個祝纓縱使不是鄭大理的先鋒,他那樣的人才想脫穎而出也是人之常情。他又會做什麼呢?

    只怕以後大家都還會有艱難的日子,根源就在他的身上。此人行事出人意表,難以預料,也是一個不聽人勸的。”

    李澤道:“區區一個……”黃口小兒。

    段嬰微笑地看著他:“果然區區?我以為是人傑。”他不帶情緒地評論祝纓:“精明果敢。不必與他有仇,又或者得罪過他的恩主,只要有需要,他就會露出可怕一面來。以後……”

    李澤輕吸了一口氣,道:“可真是個麻煩的人啊。”

    “是啊……”

    李澤沒有接話,段嬰也不再說話,兩人沉默良久,還是段嬰先忍不住了,輕喚一聲:“世叔。”

    李澤道:“哦,留你太久啦。”

    段嬰低聲道:“打擾世叔了。那件事……”

    李澤輕輕搖頭:“難辦。政事堂震怒,你們以為交出一個於四就算完了?”

    “所以伯父也罷官了。”

    李澤道:“念你叫我一聲世叔,勸你一句,別亂動。”

    段嬰看著他一臉的平靜,終於道:“五叔的事不成,那個祝纓——”

    李澤一挑眉,段嬰苦笑道:“世叔恕罪,這一回面子折得太厲害了。”

    “只是面子?”李澤微笑著讓段嬰把禮物也帶走。

    段嬰道:“便是世交相處不拘小節,也沒有送了禮物再帶回去的。如果五叔不能回來,還請世叔幫一個小忙。”

    “嗯?”

    段嬰道:“父親不便親自上這一本,請世叔擇一合適的時機,奏請將京中各部各衙之年輕官員外放出去歷練,只要這一本,您不須指向任何人。剩下的事自有別人去做,他們空出來的位子,會有許多人想要的。世叔,這個小忙總是可以幫的吧?”

    李澤的臉上顯出一個很短暫的明悟表情,旋即平靜下來。

    兩人都沒有再聊下去,李澤最終收下了禮物,對段嬰說:“回去問你父親身體安康。”

    “是。多謝世叔。”

    李澤目送段嬰離開,眉頭皺得死緊,他深深地懷疑,段嬰來提祝纓也不是隨意提的,似乎有攛掇著他出手剪掉這個鄭熹羽翼的意思。然而……

    段嬰確實說到了他的心坎兒上,就算拋開過往的各種疑點不談,單論“以後”,那他還得再想想!

    李澤也有兒子,那孩子雖然跟父親鬧彆扭,可是做父親的哪有不為兒子考慮的呢?如果京中可以挪出去一批年輕人,就會有更好的空缺……

    ——————————

    段嬰回到家中向段琳彙報:“他心動了。”

    段琳輕笑一聲:“他拒絕不了。”

    “阿爹,他能行嗎?”

    “你看他傻?”

    “那、那倒不是。”

    段琳低低地說:“愚智只在一線之間吶。近來你要修身養性,功課仍然不要放下。”

    “是。”

    安排完兒子去見李澤,段琳又恢復了往常的日子,照樣在太常寺裡折騰。又過半月,也不見李澤有什麼本奏上。這是也正常的,祝纓還沒銷假回來應卯,這個時候李澤上本,被踢出京城的也不會是祝纓。

    段琳又等了些日子,估摸著祝纓應該快要回來了,他親自登門拜訪了李澤。

    一身便服、輕車簡從。

    李澤禮貌地接待了他,見面先說:“太常。”

    李澤的官位如今並不如段琳,他率先行禮,段琳還了半禮。兩人相讓著進了小花廳,後又移步書房。段琳說話又與段嬰不同,他十分客氣地說:“有事相求。”

    李澤道:“太常有何事用得著下官呢?”

    段琳道:“為了犬子。他雖得中進士,卻並不得授官,與其空耗歲月,不如以蔭官出仕。我想,讓他到你那裡去。”

    李澤是陳相老上司的兒子,面子上還要做得好看些,所以回來之後陳相也給了他些關懷,給他安排進了秘書省做了秘書丞的職務。

    李澤仍然猶豫,段琳道:“天下父母之心皆同,李兄也差不多吧?兄弟,現在不太聽我的啦,只好先管一管自己的兒子。”

    兩人交換了一個眼色,很快便投契了起來。李澤道:“只怕鄭熹不會放人。”段琳道:“那可由不得他呀。怎麼別的人都能出京,只有祝纓不能?哪怕是鄭熹的親兒子,該出去也得出去。”

    李澤道:“要安排妥當才好,既然要放出去,就放遠一點。”

    “縣令是親民官,想要做事的年輕人都該出去任一任外任,才知道人間辛苦。”

    “萬年縣也是縣。”

    段琳道:“所以要遠一點,越遠越好。”這才是他的目的,他本來的計劃就是一面培植勢力在京城重新紮根,一面先剪了鄭熹的黨羽。年輕人出去歷練?京城的年輕人、鄭熹身邊的年輕人可不止一個祝纓啊!

    李澤說:“還須一個引子。”

    段琳笑道:“沒有耐心是成不了事的,我們可以等,等不到還可以造。”

    兩人會心一笑。

    ————————

    被算計的祝纓此時也在笑,受傷之後快兩個月了,她終於可以行動自如了——只是還不能劇烈的運動。

    她笑著說:“我終於可以銷假回去了。”

    張仙姑還想讓她再歇一個月,祝纓道:“都歇倆月了,是時候出去走走了。”

    在別去銷假之前,她還得先去拜訪幾個人。

    第一站是鄭府。

    她先讓曹昌去投了拜帖,然後便得了鄭熹的召見。

    鄭熹見她穿著自己送的衣服,打扮得似模似樣。比起之前,祝纓臉上的笑少。祝纓以前在他的面前有點小孩子似的故意的淘氣,因為要處理許多事務、經常笑得有點禮貌有點假,她骨子裡又有一點傲氣和野性,有時候行事也還有一點點的僵硬,現在這些都看不到了,整個人更加從容,全然是個成年人的樣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