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吃肉 作品

第214章 狐仙

 府學招生的日子定在冬天, 到那會兒宿麥也種下了,各地也都閒下來了,到時候召集四縣條件合適的學子到府城來考個試,確定了名單, 新年一過正好可以讓他們過來上學, 開始一個新的學年。

 也因此, 荊綱不必馬上到府學去講學, 還可以如他計劃的那樣走親訪友,再攜妻兒拜祭一下自家的祖先。也因為有這樣一點時間,荊家老夫婦倆也動念讓他趁機管教一下弟弟, 如果能給弟弟指點一下功課, 重新考進府學, 全家的面子又能保全了。

 荊老封翁道:“大人既有心抬舉, 何苦再叫他考?”

 言下之意, 為何不讓直接讓荊五再回府學?荊綱聽了,一個頭兩個大,道:“為的是不讓人說府學也收不學無術的紈絝。”他這些日子焦慮得不行, 伏低做小,思來愁去,親爹還要再講這樣的話, 好像完全沒將他之前說的話都聽進去似的。

 荊綱道:“要不然, 你們跟我到任上吧, 再在老家住下去, 你們遲早犯法被斬首。”

 荊老封翁還要說話,被荊老封君喝住了:“你又骨頭輕了!憑什麼對你好?因為你是封翁?那是看大郎的面上!你比大郎能耐, 怎不見你也做個官, 叫我早幾十年做誥命?我還要等兒子!”

 荊老封翁小聲嘀咕:“考就考, 走個過場,就不行麼?”

 荊綱認真地說:“都收拾行李吧,過完年同我一起去任上。我去拜會一下老師。”說完拂袖而去。

 荊老封翁對妻子嘀咕:“這孩子這是怎麼了?給他爹臉色看。”

 荊老封君道:“你有功夫唸叨大郎,不如去管管五郎!你倒去管呀?”

 荊老封翁頭疼地道:“他不服管。”

 “那你就逮著大郎死命的欺負啊?!!!”老封君大怒,“我的一身富貴都自兒子來,誰逼他,我與誰拼命!”

 老妻發怒,荊老封翁也不高興了,他也不是必要逼大兒子如何如何。話趕話說到了府學,他就意思意思地報怨了幾句,純是看祝纓態度和緩因而有點兒“恃寵而驕”。彷彿一個丈夫久不回家的妻子,見丈夫從外室那裡回來了,便要拿捏一下,嗔一句:“你還知道回來?”

 本不是什麼大事兒,長子卻彷彿他犯了什麼罪一樣。撒個嬌,丈夫扭頭就走,擱誰也受不了!

 他也不去管兒子了,老兩口鬧了個不愉快。

 那一邊,荊五郎捱了大哥兩頓打,也躲在房裡養傷。他一點也不想去考那個府學,考什麼?回去還要再受管!荊五娘在一旁看著他,也犯愁。一家子愁雲慘淡的。

 荊綱出了門,又得裝出一副智珠在握的穩重官員的模樣了。先去拜會老師,荊綱昔年在府學時的博士早調走了,現在見的是他小時候的塾師。老師已是滿頭白髮,幸而人還活著,此時正賦閒在家。

 師生倆一番客套,老師又含笑收了得意門生帶來的禮物,很高興地與學生烹茶閒談。

 這位老先生自己家比較貧寒,能有這樣的學生登門也是開心的。教出這麼個學生,他的學堂生意都比別人好不少。

 “我如今教不動啦,叫二郎看著。”老先生說,他長子早逝,現在是次子管家。

 荊綱此來,一是探望老師,二也是再多打探一點消息。他離家有些年頭了,看家人敘述時帶著情緒,時有偏頗,不如問一問別人才好。

 老先生也樂得與他閒聊,便講了府衙兩位十分有特色的官員。

 “知府先到的,哎,人是年輕,可是極有主意的,為人立得正啊!”老先生對祝纓的評價比較正面,自她到後,官吏的風氣為之一新,這一點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計到別人的頭上的。

 章司馬也讓他稱讚:“很是袒護貧苦人家。”

 荊綱又詳問了二人的事蹟,聽完了,便想:這個章司馬倒是會討巧。

 他一眼就看穿了章司馬這一手的目的,若讓他來辦,一時半會兒或許想不到這個法子,不過看一看也能看明白。

 至於祝纓,乾的都是些個看起來瑣碎麻煩的事,最終的結果卻是將整個南府都攥在手裡。這份本事他就沒有了,也只能被迫服氣。

 從老師家裡出來,他就下了決心,自家這些人,還得再繼續緊緊皮才好!

 接著,他又拜會各路親朋,第二站就是舅舅家。

 到了舅舅家才知道舅舅病倒了!

 舅舅躺在床上,荊綱到了床前握住他的手,舅舅張開眼睛看到是他,眼淚就指不住了:“大郎,你回來了,好!好!”

 他的舅母、表弟們在一旁也跟著哭,荊綱問道:“這是怎麼了?”

 舅母道:“你回來就沒人敢欺負咱們啦!那個新來的司馬,太欺負人了!”

 舅母是個鄉下小財主的妻子,也沒讀過什麼書,想到哪兒說到哪兒,舅舅喝都喝不住。荊綱聽完才知道,比起祝府君,章司馬才是個手黑的主兒。舅舅家的事兒是可大可小的,章司馬給人往重裡判。祝纓好歹給他爹放一邊兒坐著,章司馬好懸沒把舅舅全家抓了遊街。

 雖說舅舅辦這事兒不能說地道,好好的判,也不是不能商量的。

 荊綱安慰了舅舅一陣兒,就不想去見章司馬了。折面子的事兒,跟最大的那個面前跪著哭完了就得了,要是挨個兒都這樣,他的面子也甭想要了!看起來是知府能夠壓得住司馬,不如將家人託付給知府!

 此後幾天,他又拜訪了些幼時玩伴、青年同窗之類,所聽之評價也大差不差。有看不明白的,只說自己的感觸:“章司馬忒會欺負人了!祝府君雖也不太好說話,倒還講些道理,也會顧著些人。”有稍能看明白一點的,就說:“章司馬想顯擺自己呢,平日裡反而不如祝府君平易近人。說祝府君有公心我服,章司馬,先看看吧。”

 灌了兩耳朵,荊綱又去府衙拜訪祝纓了。

 大白天的,祝纓這次是在簽押房裡見的他。賓主坐下,祝纓笑問:“在外多年,回來還能識得原來的路不?”

 荊綱道:“路還是那些路,有些招牌卻不太認得了,出了城就更眼生啦!瞧著他們種了宿麥,可真是新鮮了!下官轄下也是產麥的,只從記事起,南府就沒人種過麥子。如此一來,南府就不愁吃的啦。”

 他說著有些羨慕,地方官想出彩也不是很容易,推廣宿麥顯然是個大功勞。他就著力誇讚祝纓關心民生,又略算了一下:“如此一來,就算手生,一畝田的產量至少能多個七、八成了。實在是功在當代、利在千秋啊!”

 吹捧了一陣兒,荊綱就是不挪窩兒,他也有得講。從自己在府學時的經歷說起,又說到小地方出去打拼的人不容易。從官話的發音,到一些外面繁華之地的學子見聞廣博而自己村氣十足等等。說到最後,也動了幾分真情:“府君如此重視府學,真是南府之福呀。”

 “本來也不比人少隻眼睛少張嘴的,”祝纓說,“聰明人哪兒都有,不過有些人被耽誤了。我也只好儘自己所能讓他們的路稍稍不那麼崎嶇坎坷。”

 “南府有福了。”荊綱說。又誇了祝纓將南府上下整頓得“面目一新”,說:“南府偏遠,下官出仕先在儀陽府下面的縣裡混了幾年,後來升到別處,人都不知道世間還有個南府。提起來就比人先矮了一頭……”

 祝纓都耐心地聽著,不時表示出一點贊同,又不著痕跡地引他說話:“如今你總算苦盡甘來了,自己能主政,許多事情就方便了許多了。”

 “尚有不足之處,又無什麼長輩教授,只好自己摸索。”

 “等令郎長大,就有人教他啦。”祝纓很適時地將話題引到了他家裡,又問了他一些南平縣裡士紳的姻親關係之類,兼及各家風評等等。荊綱所言當然帶著他自己的評價,祝纓都先記下,再與其他的消息來源相印證。

 荊綱還隱諱地提到了之前二張案裡的張富戶,張富戶有個弟弟,跟荊綱是同學,荊綱提到自己拜訪師友的時候,這個同學很感激祝纓為他們家做主。

 祝纓道:“我也不能將所有的事都弄明白,能看到多少,就憑看到的斷案罷了。”

 “到底全了他的顏面,人都說賭博的事兒,他也解脫出來了。”

 祝纓道:“他且不用這麼感激我呢,他弄的那個,就是隱田了。你也知道的,朝廷總是與這樣的事兒鬥智鬥勇。早些自己報上來,什麼事兒都沒有。哪怕我新到的時候,他自家申報,也不至於叫他補這麼多的稅。公然翻了出來,嘖!只好公事公辦了。”

 “那是那是。”荊綱琢磨著這話裡的意思有點為難,趕緊另起話頭,“可是有大人在,萬事有法可依,心裡有個底,不至於慌亂。司馬果決,斷案又快,從心所欲,他們是有些不安的。”

 祝纓問道:“章司馬心裡有數的。”

 “只怕太有數了。”荊綱說。

 兩人已說了很長時間的話,終於,荊綱熬到了章司馬過來見祝纓。荊綱與章司馬彼此見了禮,祝纓請章司馬坐下,章司馬又看了荊綱一眼。荊綱起身道:“二位大人有‘狐仙’的案子要議,下官就不打擾了。”

 章司馬就是為了這個案子來的,南平縣的富戶們已經傳出些了風聲,說他是故意要讓方家出醜,因為方家有錢。這些人未必就是為了方家鳴不平,裡面有不少人是吃了章司馬“逢貧必偏心”的大虧的,說起章司馬的謠言來一個比一個離譜。

 荊綱說是要離開,走到門口又回頭說了一句:“恕下官冒昧了,這個案子,恐怕……”

 章司馬客氣地問道:“荊兄難道有什麼線索?”

 荊綱搖搖頭:“線索沒有,不過據下官看,不至於是‘狐仙’吧?多半還是人在弄鬼。這個案子拖不得,多拖一天,‘狐仙’之說就流傳一日。愚夫愚婦不能明辨,最後案子破了,這類傳言也瀰漫四野,以後無論什麼事都推給‘狐仙’那還得了?哪怕真的是,也不能認。一認,風氣就壞了。”

 這是實話。此事章司馬又何嘗不知呢?他也懷疑這個“狐狸精”是人,不但是人,還得是個男人。可是無處下手。無緣無故這麼一說,他倒不怕姓方的,就怕知府這兒也過不了關。他今天就來商議這件事的,想再多要幾個人手,加大排查的力度。

 果然,祝纓道:“此言有理。”

 章司馬忙說:“下官亦如此想。正在查,已有些眉目了。”

 荊綱笑笑,道:“等到案情明朗的時候,必令人大開眼界。下官來請教時,還望司馬不吝賜教。”

 章司馬不動聲色,道:“好說,好說。”

 荊綱走後,章司馬就管祝纓再借人,祝纓道:“還要人?”

 章司馬板著臉,說:“下官疑這女子房中藏有姦夫!她不在外面用飯,在房內用飯時飯量大漲,她母親與她同住時飯量又正常,只是變得焦躁不安。如果房裡有個男人,這就說得通了。男人食量大,母親在時不能會面她就煩躁,等母親走了,又一切如常了。真的‘狐仙’自己還缺這點兒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