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吃肉 作品

第216章 難題

 兩個案子一結, 一場大熱鬧就此落幕,於官府,接下來就剩寫公文、記宗卷之類的活計了, 於府城百姓, 就是又有了小半月的密集談資, 以及日後閒談時偶然提起的話題。

 府城的士紳們見狀也不再鬧了,回家該會友的會友, 該訪親的訪親, 該打理家產的打理家產。南平縣的宿麥不是祝纓直接管的, 郭縣令的手法也跟祝纓差不太多, 他也是先尋了些富戶,讓他們先種來看看。

 章司馬沒出醜, 荊綱回來也沒能翻天, 大家該幹什麼還得幹什麼去, 頭一年種宿麥,田間管理還是要多留心的, 他們不時就叫來管事詢問,有時還要親自到田邊看兩眼。再有些心思活絡的, 已經開始準備送禮了。

 一時之間, 府城又恢復了往日的情狀,看不出來曾經有人圍過府衙了。

 祝纓這會兒也挺忙的。

 結案當天, 她一回家就被家裡的女人們給圍住了,張仙姑問:“怎麼樣?怎麼樣?聽說‘狐仙’是人假扮的?”

 祝纓道:“嗯, 是個男的。”

 張仙姑啐了一口:“呸!真不是個好東西!”她看蘇喆在旁, 不再追問男女之事, 什麼時候小孩兒不在什麼時候再問。

 蘇喆聽說是人假扮的就不感興趣了, 嘟著嘴跑去盪鞦韆了, 她現在又喜歡上了這個遊戲。

 祝纓也不禁止她,但是讓女僕看好了,別讓她出了危險。蘇喆道:“我就玩一會兒。”

 祝纓道:“多玩會兒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孩子功課做完了就行,照蘇喆的進度,怎麼也得到明年才開始正經讀書。

 她換了衣服,讓項樂去給梅校尉投個帖子,過兩天要去兵營裡拜會一下梅校尉。梅校尉與福祿縣的丁校尉一樣,都是在城裡也有個不錯的宅子,平常卻又是住在兵營裡的。梅校尉手下兵多,同時也看管著南府最大的流人營。

 那個地方几乎成了一座大鎮子,離兵營不遠還有草料場、糧庫之類,他們無論是糧餉還是升遷等等,跟地方上都走的都不是同一條路子,不過在一些事務上有交集。比如流人營。

 這裡的人犯在滿了一定年限之後是可以就地轉入當地戶籍的。自祝纓到來,還沒有接受到大批量這樣的人群來充實南府的戶口。祝纓手裡也有一份名冊,她到了之後就抽空研究了一下。現在她想跟梅校尉那兒提幾個還沒轉入戶籍的匠人來用。

 項樂回來之後,帶來了梅校尉的話:“隨時恭候大駕。”祝纓決定第二天就過去。

 當天晚上,祝纓再次篩選了名單,又叫來小吳:“準備些屋子。”

 小吳忙問:“大人要什麼樣的?什麼人來住?小人好有準備。”

 祝纓道:“不難,以前也做熟了的,流人營的匠人。”

 小吳道:“好嘞!大人放心,都包在我身上。”

 祝纓道:“看守也要準備好。”

 “是。明天用不用再套幾輛車?大人要用的人怕是得有點兒手藝,說不定跟當年那些石匠似的,還有慣用的傢什。連伙食我也準備好了,大人就放心吧。照葫蘆畫瓢,小人還是會的。”

 祝纓笑罵:“想準備就準備。廢話那麼多幹什麼?”

 小吳笑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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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小吳套好了幾輛車,跟著祝纓往梅校尉那裡去了。祝纓看了一眼車轍,問道:“你帶東西了?”

 小吳道:“車都帶了,不捎點兒東西多不好呀?一點兒酒食,也不多。”

 祝纓滿意地點頭:“走吧。”

 “哎~”

 一行人不多會兒便到了兵營,梅校尉全營都從祝纓這兒領了好處,聽說她來,都打起精神來,梅校尉笑著出來迎接:“祝大人,好久不見。”祝纓的品級比他高,他也不敢託大。

 祝纓道:“叨擾了。”

 “哪裡哪裡,請!”

 “小吳。”

 小吳很自覺地與梅校尉手下的人辦交割,笑著說:“大人命準備了些酒食。”

 梅校尉又客氣一回,祝纓道:“做客哪有空手的道理?”

 梅校尉道:“這話說得下官就不好意思啦,下官見大人,也常空手的。”

 祝纓道:“那你這回補給我點兒什麼?”

 “大人想要什麼?”

 祝纓道:“慢慢聊?”

 “行!來啊!”

 梅校尉給祝纓安排了個列隊,請祝纓登上了他的“點將臺”。這臺子是許多兵營裡會有的,就是一大片空地的一側壘個高出地面的大平臺,站在上面可以清楚地看著底下士兵列隊、操練、佈陣等等,教習的時候教頭在臺子上演示,下面的士兵也看得更清楚。

 “點將臺”是個慣用的稱呼,在這裡名不副實。因為營裡最大的官兒就是梅校尉,現在是正六品,只要上了從五,就能被稱為“將軍”了,可惜這一道坎兒就像文官的坐六望五一樣,也是卡住許多人一輩子的難關。這營裡沒將軍,點不著。

 祝纓饒有興趣地與梅校尉並列站在臺子上,看著一個小校拿著旗子在那兒舞,底下士兵排好隊,大喊一聲。旗子連舞,有一個小校從中間跑了出來,到了點將臺下,抱拳道:“校尉,列隊已畢。”

 梅校尉開始訓話:“今天祝大人到來,都打起精神來!”

 底下士兵齊齊一聲,這眾多男子低沉的聲音一起,字音都顯得模糊了,像是“是”又像是“好”還像是“嗷”。

 祝纓估摸著自己嚎不了那麼大聲,只舉起袖子來舞了兩下,然後揖了一揖。接著對梅校尉道:“校尉太客氣啦。”

 “哪裡哪裡,大人請上座。哎,你們開始吧!”

 小校又換了兩柄長長的三角旗,一直豎、一橫放,士兵們馬上跑動了起來。梅校尉道:“這是一字長蛇陣。”

 然後旗子變幻,兩旗交叉,梅校尉道:“吶,這是八卦陣。”

 接著再變,祝纓看他們演了八種軍陣,算是開了眼了。她以前跟禁軍打交道不少,可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她不由問道:“禁軍也是這樣的嗎?”

 梅校尉道:“這個末將就不太知曉了,大人沒見過?”

 “淨在門口跟他們看腰牌了。”

 兩人都笑了。

 祝纓又問:“這樣見天操練,他們吃喝跟得上麼?”

 梅校尉道:“能吃飽,吃飽了就得練,可不敢再……”他壓低了聲音對祝纓說,“等會兒再說。”

 等士卒列完了陣,梅校尉又與祝纓乘馬從軍陣中過,祝纓一直留意觀察。到最後結束,二人重回點將臺,梅校尉宣佈操練結束,再請祝纓到他的“大帳”裡去敘話。

 梅校尉的“大帳”不是真的帳篷,也是一個代稱,他住著營地裡最好的一處房子。兩人到了“大帳”分賓主坐下,熱茶奉上來,這才是開始正經的“會晤”了。

 祝纓此來是有幾件事兒,一是看看兵營,好歹有個數。二是跟梅校尉商議一下流人營的事。她之前看過了,這個流人營裡工匠也有一些,匪類也有一類,更要命的是,還有一些是流放的官員之類,官員們心存希望的,有些就不太願意將戶籍落在這兒,還想等著遇赦還鄉或者重新起復。官員犯錯,五花八門,萬一遇到個比如龔案的官員,現在就不適合再給他拖到府衙優待。

 具體的細節,還得祝纓跟梅校尉商議。

 南府如今她也算能掌握了,接下來她想接觸利基族,府城裡也有少量的利基族的人,但是都是比較自發的行為,並不像阿蘇洞主那樣把妹子嫁到山下來。比較起來,阿蘇家算比較傾向於同朝廷接觸的,利基族比他們要更強硬一點。

 如果要接觸,祝纓認為背後還是得有點倚仗的。這個倚仗就是梅校尉。祝纓也不打算“開邊釁”,她研究過了上次“火燒群獠”事件,之前的知府甚至能夠召來幾十上百號人一把火燒了,可見這事兒也不是不能成的。軍事的威懾是其一,山下的物產是其二。利基族現在應該也是有與當年相似的交換需求,同時應該也是忌憚朝廷武力,也不敢或者說沒本事開戰。所以祝纓覺得緩和關係的希望很大。

 前面幾件事都好商量,梅校尉道:“流人營那兒,大人看好了,想要誰就提誰!不過,末將也有一事相求。”

 祝纓問:“何事?”

 梅校尉道:“我這兒有一個文書,幹了許多年了,字又好、文又好的,只可惜當年犯了點兒事,發配到了這裡來。走的時候家裡老孃已經很大年紀了,前陣兒聽說老孃沒了,想回去。還勞請開張路引。”

 祝纓道:“到南府多少年了?”

 “總有個五、六年了吧,哦,我想想,七年前。”

 祝纓道:“人還在校尉面前嗎?可否請來一見?”如果是官員犯罪到判流放,估計她在大理寺的時候應該聽說過。

 梅校尉道:“當然可以!他呀,說是替人頂缸,一些賬目上的事兒,又有一些官司。”

 人叫過來一看,祝纓叫出了他的名字:“陸美?”

 梅校尉道:“認得?”

 陸美是個三十來歲的男子,但是南府條件艱苦,他早生華髮,他知道祝纓到了這裡,沒想到祝纓竟然還記得他!苦笑一聲:“祝大人,不想在這裡還能再見到大人。”

 陸美這人,那倒是個年輕有為的年輕人,出身貧寒,倒是憑著自己的本事冒的頭。發達之後也沒有拋棄髮妻,對父母也是孝順,看起來是毫無缺點的。但是有一個大大的問題——沒後臺。人入官場想要往上走,多少得跟上官有點兒干係。要麼是得到上司的賞識,要麼是得到上司的女兒,要麼是……得替上司幹些見不得光的事兒。祝纓自己,除了沒娶上司的女兒,另外兩條也都幹“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