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8. 改進 “並不好管的。”
育嬰堂的位置較為偏僻, 為的就是取一個“僻靜”,誰扔孩子的時候也不想叫別人圍觀。
祝纓和花姐兩人帶上了小柳和牛金兩個,再加一個胡師姐, 五個人都著便服。冬天時節, 五人衣服保暖,讓人一看就知道家境不錯。越往育嬰堂走越偏僻, 通往育嬰堂路上亦有人家。
這些人家見慣了穿著不錯的人去育嬰堂, 從門裡往外一看,一男一女看著像主人家夫婦, 又帶小廝、女僕,心道看著像是殷實人家,不知道哪個小東西要走好運啦。
祝纓路過一間臨街的小店鋪, 見一個老頭坐在門檻上曬太陽, 周圍一片安逸。
走近育嬰堂就聽到裡面的孩子吵吵的聲音, 小孩子尖細的聲線襲來, 聽著還挺活潑的。
小柳搶上一步,看了一眼道“咦大白天的, 門怎麼關了”
他拍了拍門,裡面才有一個蒼老的聲音問“誰呀”
小柳道“來看孩子的。”
一個駝背的老頭開了門,抬起昏花的老眼打量了一下小柳,問道“你是什麼人是要什麼樣的孩子”
小柳道“主人家要先看看。”
老頭往他身後看到祝纓和花姐以及牛金、胡師姐, 道“要抱孩子好模好樣的小子向來搶手, 要是府上找幾個整齊的丫頭,養上兩年就能做活計的倒是有不少。要是不計較腦子、只要有人賣力氣幹粗活, 小子也是有的。不管帶走哪個,育嬰堂養了他們這些年,要帶走須得算還些房宿錢。”
小柳道“您老人家說這一堆做甚我們進去自己看。”
老頭道“年輕人, 慢來慢來,裡頭還有人哩有人看時,你們不能見的。等會兒裡頭的人走了,輪到你們,也不叫別人看著你們帶了什麼人走。送養的跟領養的不見面,領養的人也都岔開了不叫別人知道你來過,這是規矩。”
小柳好奇地問道“這是什麼規矩”他還年輕,並不會無事逛育嬰堂,老頭不認識他,他也不知道育嬰堂還有這等講究。
老頭道“送來的都是養不活的,父母不養,就是斷絕人倫了,此後生死聽天由命,不再找回。不然,誰個替你白養孩子養個一二十年,將孩子好好地養成了人,扔了孩子的父母知道了,又將孩子搶了走,別人豈不冤枉那誰還來抱養”
小柳被老頭說得一愣一愣的,也不便硬闖,跑去對祝纓和花姐講了。花姐道“既然裡面有善心人,那咱們過一時再來吧”祝纓看著這座育嬰堂,牌匾已經很舊了,房子看著雖然結實,卻是透著股破舊的氣息。她點了點頭。
育嬰堂的門在他們面前關上了,小柳有點好奇地又回望一眼,心道怎麼這麼巧也不知道是誰
小江冷著一張臉。
她和江舟一大早就到了育嬰堂,她想領養個孩子。育嬰堂向來不拒絕“正經人家”領養孩子,開了門就請她們二人進去了。照例是稍作詢問,得知小江是梧州的官員之後,育嬰堂的婦人立時變得熱情了起來。必要給她“找一個好的”。
婦人拉著一個五、六歲的男孩子對她說“您瞧這個,面相看著是不算俊。可是個好孩子呀又老實,又聽話,是個以後能頂門立戶的”
小江伸出手中的手杖,將他們攔了一攔,道“我屋裡不要男的。”
這話一說出來,婦人就摸著她的底了,心道原來是個雛子,哪有親自來看的這不就露底了不都得託個信得過的做中人
婦人嘆了口氣“我這兒女孩子倒是有,您既說是要養,我得給您挑個好的,不能坑了您。女兒是貼心,再貼心長大了還是要嫁出去的。縱您不發嫁了她,要坐產招婿,到時候還得挑女婿不是還要看女婿人品。女婿哪有兒子靠得住不如打一開頭自己養個兒子,自己養出來的,知根知底,將家業交給他也放心,多好”
江舟道“娘子要看女孩兒,你就帶女孩兒來便是。旁的事兒,娘子自會斟酌。”
小男孩兒看了看他們,知道眼前人是看不中自己了,他低下了頭,用力吸了吸流出來的兩管黃鼻涕。
小江心底生出一股煩躁,說“走吧。”
婦人忙說“娘子請留步端正的丫頭也是有的還有才送來的沒斷奶的,一準兒不記得親爹孃的樣兒,打小養,容易養得熟”
小江看了看門外、牆邊往這裡看過來的眼睛,不動聲色“下次再說。”拄著杖站了起來。
婦人道“哎,那您這邊兒請。娘子,您再想想,我說的都是真心話。”
小江走出了育嬰堂,臉色不太好,江舟道“娘子咱們不急哎那不是”她伸手往前一指。
聽到大門打開了,小柳下意識地一回頭“咦”
他這一聲讓另外三人都回過頭去,卻見兩個女子從裡面走了出來,步態有些眼熟,其中一人手中拄著一根手杖。
幾人都是等閒不來育嬰堂的,一般人也不會沒事往這地方跑,此時一遇,都覺得對方有事。小江以為祝纓等人應該也不會是來育嬰堂堵她的,那就是巧合了刺史應該不至於要抱養育嬰堂的孩子吧難道是要養僕人
兩下對望四下一片安靜,一陣細風吹過,微冷。
育嬰堂的門又打開了,老頭喊了一聲“那位小官人”送走一人,他要喊下一人的,卻見兩撥人還是撞了個對臉。
祝纓道“一起去看看”又順口問小江,對育嬰堂有什麼看法。
小江道“就那樣,大人看了就知道了。”
她沒有馬上走,而是跟著祝纓又折返了,邊走邊說“都是父母雙亡的孩子,哪有不苦的哪個都巴望著有人來領她們走,見了你就拿一雙眼睛看著你。心腸但凡軟一軟,就得哭著出來了,什麼時候再提起來心裡都不好受。”
她始終認為祝纓是個心軟的人,這樣的人進育嬰堂是令人不太放心的,帶著江舟又跟著殺了回來。
老頭卻對小江道“這位娘子,您不能與旁人見面。”
小柳道“您老的話好多,您還看不出來麼我們是認得的,一起來看看。”
老頭這才閃過身,衝內叫一聲“張大娘,又有官人來了”然後對祝纓道,“官人,您裡邊兒請。”
祝纓打量著這個育嬰堂,她到南府以來沒到過這裡,不過於府衙日常開支裡支取這麼一筆時籤個名畫個押按時撥付錢糧。南府升為梧州之後,也給這裡再漲一點錢。她要項安不妨僱女工,項安也曾彙報往這裡挑選過幾個小女工。有家的女工頗有兩個家裡容易鬧事的,這裡的女孩子無父無母更沒個兄弟丈夫也要向糖坊討工錢,孤兒充做學徒幹活拿錢,非常便利。
育嬰堂的房子式樣已經比較舊了,好些地方有了破損,整體看起來還算結實,不知道是哪一位善心人用心修的,看起來還能再住個二十年。院牆很高大,一面牆上開個長方形的洞,一個釘了五面板子、只空出上蓋的木盒正正好可以放在這個長方形的口子裡,彷彿一個大抽屜。外面送孩子的天黑後將嬰兒從“抽屜”裡放入,裡面的人聽到哭聲從裡面拉開“抽屜”將孩子抱進來。雙方不見面,放進“抽屜”之後孩子的一切都同親生父母無關了。
一個稍顯精神些的中年婦人快步,迎了出來,看清面前的人就叫了一聲“哎呀大人朱大娘子咦江娘子您怎麼也回來了”
婦人忙跪下來迎接,老頭嚇了一跳“這這是”
婦人對他連連做手勢“這是刺史大人快點兒”
“轟”育嬰堂裡連孩子帶幫工的大人都炸開了,他們擠著上前,也要來拜。
孩子們大小不等,入眼前的約有十個上下,聽動靜,後面還得再有一些。有男有女,男少而女多。女孩子大部分看著比較正常,男孩子看起來總有點不協調。孩子們的衣服都很舊,補丁也多。
婦人又吆喝“都老實點”又轉過臉來向祝纓解釋,育嬰堂是她丈夫在管,但是男人平常也不大過來,女人看孩子更合適。她家也在這附近,往來也方便。她丈夫姓張。
祝纓道“張六”
“是。”
“都甭跪著了,起來說話吧。”
婦人爬起來,拍拍膝蓋上的土,上前道“大人來是要用工還是要用丫頭都有都有還是要抱個養來給將來的小郎君小娘子就伴兒”看到祝纓,她就不猜是要收養了,這裡的孩子最好的下場就這些了。
祝纓將這婦人上下一打量,只見她穿得樸素整齊,衣服上有兩塊小補丁。
祝纓問道“這裡有多少人”
張娘子趕緊說“數目在小婦人丈夫那裡。三丫,快往家去,把你爹叫來”一個面目平平無奇的女孩子答應一聲,跑了出去。張娘子又解釋這是她女兒,也是在這兒幫忙的,因為人手不夠。
一邊解釋一邊請祝纓等人進正堂裡坐下,這裡打掃得倒是非常的乾淨。擺設也還能看得下去。又有幾個看著伶俐的女孩子過來奉茶,女孩子也都有七、八歲的樣子,都偏瘦,臉色微黃,面目都還周正,也不說話,但是眼睛都是忍不住的往祝纓等人身上看,臉上充滿了一種難以言喻的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