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吃肉 作品

261. 新人 你們都如願了嗎?

    “篤篤篤篤”

    木魚聲伴著誦經聲透過門窗的縫隙傳到了巫仁的耳中, 她在這個尼庵裡已經住了兩天了。除了尼姑們起床比她還早,吃的只有素食,沒別的毛病。

    這是梧州在冊的尼庵, 正經的佛門, 她住得還算安心。

    照了照鏡子,檢查了一下發式, 裡面映出一個藍布包頭的年輕姑娘的樣子來。巫仁現在住的是尼庵出租的房子裡比較簡陋的那一種, 裡面只有一床一桌一椅配個衣櫃,她帶的行李也簡單, 幾件衣服,一梳一鏡,預付了尼庵食宿費之後還剩的一點錢。

    屋子裡悄無聲息, 讓這裡顯得愈發的空曠。巫仁照完鏡子, 又往床上一躺, 繼續睡了個昏天黑地。直到尼姑擔心她是不是病了, 過來敲門“檀越,在麼該用晚飯了。”

    敲了數聲, 聲音漸大,巫仁扶著腦袋坐了起來。天色已昏,她慢騰騰地拉開房門。小尼姑看到她出現,如釋重負地說“要我把飯拿過來嗎”

    “哦, 多謝。”

    小尼姑拿籃子裝了飯送過來時, 看到巫仁坐在桌前,小尼姑將籃子放到桌上, 摸了油燈點上了,說“您吃完了把碗筷放到門外就成。”又問她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請個郎中, 尼庵不遠處就有一個郎中,偶爾也過來幫信眾瞧個病,醫術還是可以的。

    巫仁聽到“醫”字就皺眉,說“不用了,我睡迷了,醒醒盹就好。”

    小尼姑也不久留,跑去做晚課了。

    巫仁慢吞吞地吃著飯,一份菜粥,一個鹹蛋,再加一碟米糕。不知不覺就吃完了,巫仁將碗筷收好,都放到籃子裡擱到門前,然後將門一關。回房又睡了過去。

    她幾乎睡了兩天兩夜,天剛亮就再也睡不著了,伴著尼庵裡的誦經聲爬了起來。自己打了水洗漱完,又去吃了早飯,回房點一點剩的錢,尋思接下來怎麼過

    如果不是神棍騙子吃了官司,打死她也想不到自家親孃也被騙錢了。三舅母飽受各路騙子青睞,家裡吃飯的時候聊起都要說一句“糊塗”,哪知自己的親孃也上了這個當還是說為了她。

    為了她巫仁用力攥緊一把錢,心說有用了麼

    嘩啦啦將錢又放回錢袋裡,她暫時不想回家。

    巫仁突然覺得這屋子又小又黑悶得煩人,她走了出去,反手將門一扣,在不大的尼庵裡走著散心。大殿的早課散了,菩薩面前只有一個小尼姑看香燭,認出了她就拿起木魚又“篤篤”地敲起來給她伴奏。

    巫仁仰面看著菩薩,我不求大富大貴,只要安穩度日,行不行

    菩薩垂目,安靜如常。

    我真是傻了,菩薩什麼時候回過人話

    巫仁退出大殿,很快走到了一株大樹下面。樹上系滿了紅布條。不知道哪裡傳出來的故事,在這樹上系一根紅布,舍下香油錢,心願就能實現。錢給得多,布條就大,許的願就更靈。樹枝上很快就一綹一條的都是紅布條了。

    巫仁仰著臉,在樹蔭下挪動腳步轉著小圈,想著這裡面有多少似自己這般的煩心人。一根低垂的樹枝上掛著的紅布落到了她的額頭上,紅底上帶了些黑色痕跡。偶爾有幾個識字的人又在紅布上寫了些悄悄話,盼著菩薩能第一個看到她的心願,早早地實現。

    巫仁抬起手,將這個不速之客拿開,忽然,她的手停住了字跡略熟,是她親孃王氏的手筆

    王氏識一些字,但是寫得不好,每個字都像支起拳架子一樣,字形十分的霸道。這條紅布也是諸多祈願裡大的那一款。

    難道娘還來過這裡除了騙子,她還進正經尼庵了她到底給這些人送了多少錢了

    巫仁有點生氣,將紅布扯住,見上面寫滿了心願,也不知道菩薩有沒有耐性看完。第一要家業興旺,第二求巫義早日開枝散業,第三求巫仁能夠有個好歸宿,第四求家人康健。

    巫仁的目光凝在最後一條上信女求來世不投女胎,不受穿耳之痛、生育之苦。

    落款王芙蕖

    蕖字筆繁,寫得比其他兩個字更大一點。

    頃刻之間,巫仁喉頭髮硬,整個心腹像凝固成了一團麵糰,她的嘴裡發酸,眼睛鼻子一陣難過,腦子嗡嗡的。她慢慢地鬆開了手,紅布又沉沉地掛在樹枝上,樹枝微微地搖晃。

    巫仁深吸了一口氣,舉目四望,巨樹紅布整個兒將她籠罩了。挑了幾個帶黑斑的紅布條理了看一看,也有寫的,也有畫的。求子、求姻緣、求父母康健,求

    你們都如願了嗎

    巫仁撥腿就跑,幾步躥出了這一片紅綠鮮豔的陰影。迎面遇到兩個爭吵的尼姑,一個說“你記錯了。”另一個說“並沒有。”兩人看到她就住了嘴,念一聲佛從她身邊走過,彷彿剛才的爭執沒有發生過。

    她再往前走,又遇到了給她送飯的小尼姑,小尼姑臉上有點沮喪,巫仁多看了她一眼,小尼姑就說“檀越。”

    “怎麼了”

    小尼姑道“師傅罵我來,說我字寫錯了。”

    巫仁問道“什麼字”

    小尼姑看她的樣子十分簡樸,不像是個識字的人,勉強地說“一篇賬。”

    巫仁既沒心情多理會,小尼姑也不指望巫仁,兩人很快又分開。巫仁午飯也不想吃了,回房又覺得逼仄,坐立難安,出來又遇到了小尼姑。窮極無聊,她到了小尼姑那裡,幫小尼姑看一看是什麼字錯了。

    小尼姑也死馬當活馬醫,小聲說“別叫師傅知道。”將一本賬拿給她看,這是一本不知道陳了多少年的舊賬,上頭寫的是一些善信施捨的東西,小尼姑拿這個做抄寫練習。師傅非說她抄錯了讓改。巫仁看了一眼,道“這是一個字的兩種寫法。都沒錯。”

    小尼姑放心了,有點高興才綻出一點笑容要說話,又聽隔壁兩個尼姑繼續口角,屋子的牆壁薄,隱隱透過來一句“對不上賬”。

    小尼姑悄悄指一指門,巫仁踮著腳尖從門裡溜了出去。從小尼姑所在繞著牆往前一溜就是大殿左側的夾道,她順著夾道往前走,打算到尼庵外面散一散心再回來。還沒走到前殿,大殿裡的木魚又響了起來,巫仁回頭一看,菩薩的頭被遮住了,門框只框出了菩薩的大半個軀體,菩薩像前的供桌和功德箱正在門框的正中央。

    不能應驗的心願豈不也是對不上的賬有人與菩薩算過賬麼

    捏住耳垂,巫仁的腦子裡晃過了一條紅布。

    她沉默地往前走,走到山門就覺得累,往石階上一坐。太陽不錯,石階被照得暖暖的。幾日來的種種,沸水一樣亂七八糟地在腦子裡開了鍋。

    一個黑影罩在了她的面前,巫仁抬起眼睛,臉色不好地看著這個人。皮膚微黑長相平平的一個女子,稍有點眼熟。原來是她啊

    江舟看著這個清秀的姑娘,姑娘現給她演了個從不高興到微笑的變臉,吃了一驚“這位娘子,你”

    巫仁慢慢地站了起來,說“嗯,我坐著歇歇腳,庵裡今天沒什麼香客,你要上香就趕緊去,尼師正閒。”

    “娘子原來是從庵裡出來的可知庵裡有沒有孤身的女子在這裡”

    巫仁歪頭看著她,眨了眨眼,江舟自動說“哦我是衙門的,找個人。”說著亮了腰牌。

    巫仁仔細看了這片不大的牌子,問“什麼人”

    江舟將手搭起來比了一下“一個年輕的小娘子,二十上下,白淨,這麼高,說長得挺好看的。哦,姓巫。”

    巫仁微一驚,江舟問道“娘子知道哎,你”二十上下,白淨,這麼高,也有點俊,就是不知道姓什麼。不會吧

    巫仁道“我去拿包袱。”

    江舟接了這差使有兩天了,一直在到處跑。她急得不行,就怕個孤身姑娘出了意外,現在好容易看到了,就緊跟著巫仁身後說“你就是巫大娘還好你住庵裡。”

    巫仁到了房裡,拿了東西,對尼師道“我有事先回去一趟,屋子勞煩給我留到房錢算完。”

    尼師宣了一聲佛號。

    江舟邊走邊看巫仁,這小娘子看著斯斯文文的,一言不合就離家出走,小脾氣也真可以。不過她不評價,將人一交她這趟差使就算完成了。

    她緊緊盯著巫仁,也不勸說,只說“天氣熱了,別在太陽底下坐著,會中暑。”

    巫仁看她一眼,問道“娘子也懂醫”

    “一點兒。”江舟拇指食指比了個手勢,兩指之間只有半寸,以示自己懂得就是一點點。

    巫仁唇角微微翹了一點,江舟伸出手來“天不早了,包袱給我,我給你揹著。”

    包袱我都拿了到手,你總不能再跑了吧

    巫仁走了一陣兒就不大跟得上江舟的步子了,江舟只得放慢了步子,說“我扶你”

    巫仁搖了搖頭,她能走,只是走得不快,也不用人扶。兩人從尼庵一路走到了番學,沒進刺史府。番學還沒散學,江舟對門上說“勞煩同朱博士說一聲,江舟同巫家大娘來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