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千辭 作品

第28章 第28章

 我說,你這小朋友雖然皮,但我很喜歡。 周意呆了幾秒,手指悄悄捲住衣角,故作鎮定地說:“有麼?” “沒有你笑什麼!”安翔悲憤又檸檬,“你嘴角都快翹天生去了你不知道嗎?” 周意認真搖頭,“不知道……” 安翔心痛地捂著胸口倒回去,說:“我死了,不用搶救。” “好的……”周意點完頭,順手往安翔臉上蓋了張白紙。 安翔又一次變得安詳。 真不至於,就是說麼,人心哪兒有長在正中間的? 周意靠在椅子裡看了一會兒桌上筆記本,把手機撥過去壓住了還有點卷的邊角。 “你今天竟然來這麼早?”門口忽然傳來慕青臨的聲音,像是在和同事打招呼。 周意輕飄飄的視線立刻順著眼尾往過瞥,看到個穿著套裝西服的精幹女人遞給慕青臨一個紙杯。 粗判外觀,和她昨晚捏了扔垃圾桶那個一樣。 “知道你通宵,專門早來給你送補給啊。”符曉說。 “謝了,還是你懂我。”慕青臨肩往後一靠,頂著門框放鬆身體,“早上沒這杯咖啡,後面一整天都沒精神。” “毛病……”符曉走到慕青臨對面倚著,“資料都準備好了?” 慕青臨,“好了,打印出來沒問題就可以拉去裝訂了。” “你們也真夠可以的,明知道這回是三年一次的大考,還非要拖到眼皮子底下才急。”符曉吐槽。 慕青臨隨手往後撥了把頭髮,無奈吐氣,“我們就這麼幾個人,全劈成兩半也才你們三分之一,能及時趕上就不錯了。” “行行行,知道你們辛苦,快喝吧。”符曉用手託了下杯底。 慕青臨看著她笑了聲,端著杯子往嘴邊送。 陽光清透的早晨,腰細腿長的成熟女人懶懶倚著門框,含笑眉眼裡藏不住柔軟,單手插兜,半身立在斜進來的光裡,又平添幾分不拘小節的頹色。 矛盾感在她身上切出一幕難以言說的韻味。 周意想了想,覺得那種韻味應該叫「吸引力」。 她胸腔裡早就平復了的心跳無端又躁動起來,隱約又微妙,被兩人熟稔的對視壓著,很難察覺,只聽見自己低聲向安翔問了句,“那個女的是誰啊?” “誰?”安翔往後掃了眼,“符曉姐,慕姐大學同學,和慕姐爭了好幾年專業第一,畢業後兩人又做了同事,現在是臺裡最厲害的年輕記者之一。” “慕姐個人能力強,身邊的朋友也都很厲害呢。”安翔羨慕地說。 這個周意有體會,比如之前去醫院看的那個老中醫,別人都是一號難求,到慕青臨這兒變成當場加號,還是護士掛好,親自送過來的。 就她沒本事吧。 慕青臨認識的人裡。 …… “想什麼呢?魂都飛了。”慕青臨站在周意旁邊好笑問。 周意回神,隨口說:“沒什麼,趴著睡的時間太久,脖子疼。” “哪兒?”慕青臨說著一隻手按上了周意後頸。 應該是剛拿咖啡的那隻,比周意皮膚上原本的溫度高出很多。 溫差會帶來刺激感。 慕青臨每換一個地方,周意就會生出一種想抖的衝動,硬是咬牙忍下來,在慕青臨按到右邊時酸得「嘶」了一聲。 慕青臨的手停到那兒,指腹貼平,拿住周意薄削的肩膀一下一下捏著,“你們那行也是個長時間低頭的活兒,沒事多活動活動,別年紀輕輕肩膀勞損得跟七老八十似的。” 周意想辯解,無奈慕青臨按的那個地方實在酸爽,她胸口憋著氣兒不敢松,怕一張口疼得叫出來。 慕青臨不知道周意的心思,還以為她又在鬧事,於是手下用力捏了一把說:“跟你說話呢。” 周意身形劇烈顫抖,抬起頭,兩眼泛著淚光,崩潰地嚷了聲,“姐姐,疼啊!” 慕青臨抿咖啡的動作一頓,垂眼道:“我一半勁兒都沒用到。” 周意想哭,“勞損啊,勞損!你每天趴板子上畫七八個小時圖試試!” “我輕點……” “再輕點……” “你覺得我用勁兒了嗎?” “現在這樣就很好。” 慕青臨貓撓似的給周意按了十來分鐘。 中途,同事過來告訴她打印出來的資料沒有問題,讓她回去休息半天,下午再來。 慕青臨收回手,叫周意起來,說:“吃飯……” 周意被按得正舒服著,突然沒了,心裡落差跟鴻溝一般大,“沒胃口,不吃。”她說。 慕青臨聽得她呢,“這是在省臺,由得了你?”說完還在她鞋後跟踢了一腳。 周意義憤難平,跟在後面小聲啐道:“冷血無情又暴力的女人,白瞎了那副好皮相。” 慕青臨低頭點著手機,“罵我什麼呢?” 周意一梗,把頭偏到了旁邊。 —— 省臺餐廳一塊錢隨便吃。 慕青臨拿了盤子跟在周意後面,讓她想吃什麼挑什麼。她好像沒想起來自己不久前那句「沒胃口」,見什麼都想拿,慕青臨只能趁她不注意,撿著不合適的再放回去,最終只留下剛夠兩人份的食物。 周意一回頭看到自己的勞動成果付諸東流,憋得半天沒說出來話。 慕青臨見此,稍感心虛,允許她再拿一樣,但是,“拿了就要吃完,餐廳不讓剩飯。” “對,對……”打菜師傅連聲附和,“浪費要罰款的。” 周意果斷拿了一大碟肉。 罰錢而已,她窮得就剩這點東西了。 然而,這碟肉剛擱下就被慕青臨放了回去,“你現在吃的藥要忌辛辣刺激和葷腥油膩。” 周意頓時木了臉,“要不你還是把我嘴割了掛起來吧。” 一句話樂得打菜師傅肩膀狂抖。 飯後,慕青臨和周意一起出來,一個去停車場,一個回紅門巷。 走到門口要分開的時候,周意突然接到唐遠舟的電話,讓她趕緊回佛魔。 慕青臨見周意表情不對,停下來問:“怎麼了?” 周意,“警方查到路暢最後一個電話是打給我的,要帶我回去做筆錄。” 慕青臨沒有猶豫,“我跟你一起去,我朋友弟弟剛好是六路派出所的,有事可以照應上。” 其實不會有事。 做筆錄就是普通問話,全程監控拍著,沒人敢亂來。 但一想到周意因為難受、害怕,三更半夜跑來省臺門口站著,慕青臨怎麼都不放心她一個人去。 對路暢,周意有感情。 她這一趟過去,傷疤必然要被揭開。 “讓跟麼?”慕青臨見周意不說話,追問道。 周意沒有回答,反而在看到她臉上藏不住的疲倦時反問了句,“你不累?” “累……”慕青臨沒有遲疑,“我又不是鐵打的,熬個通宵肯定不舒服,但是你覺得我現在回去睡得著?” 周意側身迴避兩人之間的對視,用腳踢著地面說,“是我的話,倒頭就睡。” 這麼頻繁明顯的小動作,慕青臨想看不懂周意真實的意思都難。 她沒再徵求周意的意見,直接推著她的肩膀往前走,說:“我不是你。” —— 派出所一早就開始忙碌。 符曉的弟弟符輝乍一看見慕青臨,還以為她是來挖新聞的,連忙走過來說:“姐,換其他事,我肯定給你獨家,這次死了兩個人,性質不一樣,你別為難我啊,我什麼都不會說的。” 慕青臨被他說得一臉頭疼,“我今天不是來要新聞的。” 符輝不解,“那你來幹什麼?犯事兒了?多大?我看看我的臉夠不夠賣,要是不夠……” “不是我……”慕青臨打斷,視線一轉看向被帶到裡面的周意,“那個女孩兒幫我留意著。” 符輝,“我去,那一攤子可是管紅門巷這樁人命案的啊。” “要不我找你幹嘛?” “行,我這去看看,但也只能是看,插不上話的。” “嗯,有可能的話,讓你同事用詞儘量別太刺激,她年紀小,死的人裡又有關係還不錯的。” “明白,只要她沒摻和,一切好說。” “這裡你熟,自己找地兒坐,我就不招呼你了。”符輝說。 慕青臨,“好……” 符輝很快離開。 慕青臨沒心情坐,就近找了個不礙事的地方站著,視線始終沒有離開周意。 周意有問必答,全程冷靜。 一直到姚曉琪母親出現。 “她是我唯一的女兒啊,是我想讓她跳樓的嗎?!”姚曉琪母親歇斯底里地喊道:“這個社會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我給她創造條件,逼她考好學校錯哪兒了?!” 問詢警察還年輕,對這種情況有點手足無措,“女士,請你冷靜一點,現在既然有人實名舉報你的一些行為妨礙了其他孩子的升學機會,我們就要受理。” “我怎麼冷靜?馬上高考了,你們不讓我女兒回學校,她怎麼考?難道以後要和紅門巷裡那些人一樣混日子,還是跟那什麼路某一樣,賺下賤錢,最後橫死街頭?你們……” “你說誰呢?”平直寡淡的女聲突然插進來,嚇得姚曉琪母親匆忙回頭,她很快認出周意,“是你!” “對啊,是我……”周意輕笑,“我就是你口中那種紅門巷裡混日子的人,你剛說的路某是我哥。” “你看!我就說什麼人跟什麼人!你們聽聽她說話的語氣,一點禮貌都沒有!你爸媽沒教過你怎麼和長輩說話?!” 周意的表情突然變得很淡,眼底靜得沒有一絲起伏,“你算個什麼東西。你不就比我們多唸了幾年書,也沒見比我們多做多少人事兒,提我爸媽,你也配?” 姚曉琪母親氣得渾身發抖,一開口聲音全破了,“你敢再說一遍!” 周意,“再說十遍都行。” “周意!”符輝怕事情鬧大,本能和對待那些常來常往的二流子一樣吼周意,餘光看到慕青臨動了下,急忙看過去,果然見她臉色不好,只得軟下態度說:“你坐好……” 周意格外乖巧地點點頭,說:“好的,警察叔叔。” 姚曉琪母親抓住機會大喊,“就是你們這種人害得我女兒不好好學學,天天想往紅門巷跑,想紋身,我要不是怕她和你們這種人混在一起,怎麼可能那麼逼她?” 符輝頭大地對同事說:“帶她換個地方。” “別啊警察叔叔,我還挺想知道我們這種人在你們眼裡是什麼樣的。”周意笑著說:“不學無術?遊手好閒?欺善怕惡?還是……” “別還是了。”符輝趁姚曉琪母親不走鬧得亂,壓著聲音對周意說:“慕姐生氣嚇死人,我還想多活兩年啊。” 聽到「慕姐」兩個字,周意心臟猛地一震,快速抬頭朝不遠處的慕青臨看過去。 她臉上看不出任何生氣的跡象,相反的,眼神溫和,嘴角稍揚,隔著吵吵嚷嚷的空氣用口型跟她說了句什麼。 周意看著她想了很久,仍然沒有想明白。 —— 筆錄結束,符輝送周意和慕青臨離開。 兩人往車邊走的時候一直沒有說話。 安靜的環境容易讓人胡思亂想。 …… “怎麼不走了?”慕青臨聽不到周意的腳步聲,回過頭問她。 周意站在離慕青臨五六米的地方,看了她很久,腦子裡有個模糊的意識控制著她的思想。 “慕青臨,你覺得我是什麼人?”周意問,語氣是她自己沒察覺的小心翼翼。 慕青臨分辨出來了,她用拇指摩挲著食指關節,說:“剛不是告訴你了?” “沒……”周意話到一半想起慕青臨那個無聲的口型。 周意,“我沒聽到。” “那我就再說一遍。”慕青臨一步步走到周意麵前,眼睛一垂,她就在裡面,“我說,你這小朋友雖然皮,但我很喜歡。” “我喜歡的,又何必去管別人怎麼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