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千辭 作品

第47章 第47章

 剛剛發現的喜歡而已,大約也會很快過去。 電話掛斷,符曉立刻開車趕來了慕青臨家。 慕青臨靠在門邊,眼睛裡覆著一層化不開的酒意,“什麼事兒?”她問。 “別管我,先說你什麼情況。”符曉不請自進,在身後拉上門,說:“能不能自己走?” 符曉作勢要來扶慕青臨,被她抬手擋回去,後肩抵了一下牆,直起身體往客廳走。 符曉跟在後面過來,把地板上的空酒瓶挪開,坐到慕青臨旁邊,開門見山地問:“今天在學校是不是遇到了什麼事?” 慕青臨假裝聽不懂符曉話裡的意思,拿著已經傳開的那件反問她,“你作為十佳新聞工作者,不是應該很看不上我的做法,直接罵我沒有職業道德?” “你不是這種人。”符曉毫不猶豫。 慕青臨笑了聲,搭在膝頭的手輕晃酒杯。 片刻後,她正面回答了符曉的問題,“看她把自己折騰生病,我急了。” 符曉怔愣,“誰?” 慕青臨,“周意……” “我在你手機裡看到的小美女?” “嗯……” “很棘手的事?”符曉問,要是一般情況,慕青臨不會輕易撇下工作不管。 慕青臨卻說:“沒……” “那你怎麼會撂下拍攝不管?”符曉不解,忽地想到什麼,她遲疑著問:“你們什麼關係?” “還是你會抓重點。”慕青臨偏頭看向只留一點清輝的天邊,語速緩慢,“她喜歡我,我也喜歡她。” 符曉臉上的詫異一閃而過,很快被激動和喜悅取代,“什麼時候開始的?” “不知道……”慕青臨回憶起和周意從相識到現在的零星片段,忍不住笑,“她估計也不清楚,好像自然而然就熟了,近了。” “不奇怪,感情這種事本來就說不清楚。” “嗯,一開始我單純覺得她好玩,後來,多了點同情和憐憫吧。” 慕青臨一點一點剝著已經在心裡生根發芽的種子。 “那會兒,我跟她相處完全沒有顧忌,她問我女人和女人是不是也可以做愛這種露骨話題的時候,我都能反過去嗆她兩聲。 但可能就是因為沒顧忌,步子才邁得大,等突然反應過來,她舌尖碰一下我的手,我就覺得那裡燙得要燒起來。” “我把手藏到她看不見的那邊,若無其事地和她說話。” “我以為一時衝動是人之常情,我都28了,對同性戀也不牴觸,甚至在大學做過相關專題,可喝了酒,看到她脖子裡的血色,我腦子裡有個瞬間真的不想做人。” “就是在那個瞬間,我確定了一些事。”慕青臨緊捏著酒杯,堅定地說:“我喜歡周意。” 符曉點了點頭,“她呢?也是那時候確定的?” “她晚點,不過歪心思應該起得比我早。”慕青臨垂眼笑著,“我自己想白明白後再去看她,她那點小心思基本等於裸奔,不過那是頭小犟驢,死不承認。” 符曉,“你這什麼形容?趕緊讓她上道才是正事啊。” “肯定,我不是糾結的人,也不是什麼道德至上的好人,佩佩十三四歲和王洋眉來眼去,我都沒攔著,周意這麼大就不可能,一看懂自己的心意,我就開始撩撥她了。”慕青臨頭向後仰,枕著沙發,“她覺得我笑起來好看,我馬上說以後常對她笑;她喜歡我陪她過年,我立刻找藉口跟她約了以後每個除夕; 出門玩,綁著她,不讓她離開我的視線; 看煙花,故意抹了口紅,把她單獨叫到身邊待著; 明知道她看到了不該看的,心裡有鬼,還故意給她水,幫她蹭嘴角,看她和摸了電門一樣逃跑。” 即使當時的光線沒那麼好,慕青臨還是能清楚記起周意的每一個表情變化,包括她那個無意識的吞嚥動作在她心裡掀起的波瀾。 可週意還在牛角尖裡鑽著,她不敢嚇她,就只能自己想辦法克服。 鬼知道她是用什麼心情去聽她和楊玲後面那段關於嗓子為什麼會啞的談話的。 “心事明確之後,她的每一個小動作都讓我覺得有趣至極,越覺得有趣,我就越想讓她開開竅。 所以我也學壞了,明知道她回去路上在裝睡,還非要把話說得模稜兩可,想看她急乎乎從牛角尖裡探個腦袋。”慕青臨說。 “結果她沒反應?”符曉猜測。 慕青臨搖搖頭,無奈地說:“對,到目的地之後,我在車邊站了很久,想和她搭個話,誰知道她連個正眼都沒給我。” “活該……”符曉無情地吐槽,“都這把年紀了,還學小年輕那套迂迴戰。” “是啊,真活該,這不是第二天一早就冒著雨跑去賠禮道歉了麼。” “換我直接掃地出門,耍人玩很有意思?” “她倒沒把我掃地出門,而是……”慕青臨抬手按了按胸口,“直接往這兒插了把小刀。” 聽到周意不想送她,還把或輕或重的事全排在她前頭那個瞬間,慕青臨突然就有點不太確定自己對周意的判斷是不是準確,不確定她那些小心思是不是喜歡。 她不敢貿然驗證,冷靜地把所有事情交代好,然後一個人離開紅門巷,坐在車上想了很久。 想到周意會說那些話可能只是因為吃「她要去西南見個女人」的醋或者牛角尖還沒鑽夠時,慕青臨豁然開朗,以至於去機場的路上心情太飄差點闖紅燈,自己把自己笑了個半死。 符曉不在其中,體會不到慕青臨變態的樂趣,而是認真反問了她一句,“這妹子是不是傻?” 慕青臨憋著笑搖頭,“挺聰明的。” “那她怎麼會把自己搞成這樣?你置身事外的時候,她一個人悶頭亂撞,你進來了,扭頭就把她耍得團團轉。” 符曉拿胳膊肘懟了下慕青臨手臂,說:“友情提示:「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 “誇張了,我套路她只有那兩天。”慕青臨說,她臉上的笑隨著逐漸消失的清輝落了幕,“到西南的第二天,我就知道我們之間那層窗戶紙沒捅破對周意來說是不幸中的萬幸。” 符曉很久沒在慕青臨臉上看到過這麼飄忽遙遠的表情,她嚥了口唾沫,壓著心底隱隱升起的不安,說:“兩情相悅,這不是很好嗎?” 慕青臨摸出口袋裡的糖盒,拇指頂開蓋子又合上,反覆幾次後終於開口,“那是之前,我當時甚至想著,如果這一趟回來,她還繼續當縮頭烏龜,我就親自動手去翹她的殼兒,後來發現,不行了。” “哪裡不行?” “我的狀態。” 符曉心跳空了一拍,快速轉身面對慕青臨,急聲道:“你在那邊發生了什麼?” 慕青臨捏著糖盒的手握緊,呼吸加重,“找到了,只有一小部分,警方通知我去認領的。” 符曉錯愕,“不是,不是說沒可能了嗎?” “我也沒想過還能找到,我以為都過去了。” 慕青臨極力壓制著瞳孔裡混亂的情緒,可符曉還是看到了一閃而過的恐懼和無助,她失聲喊道:“慕青臨,別想了!” 慕青臨恍然回神,她安靜了幾秒,微微抬起下巴,隨手將垂下來的髮絲梳到了後面,“曉,這次不會那麼容易好了。” “會!一定會!”符曉斬釘截鐵。 慕青臨只是短促地笑了一聲,“剛開始我也這麼覺得,我想著不就是有病麼,治就完了,而且一回生二回熟,老話是這麼說的吧,我都熟門熟路了,還有什麼可擔心的?” “對,就是這樣啊!有病治病,積極配合,沒有什麼過不去的坎兒!”符曉語氣急促。 慕青臨笑著搖頭,“陳朝,就高我們一屆那個凍土專業的師兄,他師母呂荷是這方面專家,上次就是她幫的我,這回一接到陳朝電話,她當天就飛了過去。看過之後,她告訴我這玩意兒對我沒什麼用。” 慕青臨說著,晃了晃手裡的糖盒。 符曉詫異,“這裡面裝的是藥?” “嗯,ssri類常見藥……”慕青臨用拇指頂開蓋子,平靜地說:“治療ptsd的首選藥。” 符曉乍一聽到那四個字母就開始渾身發涼。 兩年前,她雖然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麼,沒有親眼看到的慕青臨是怎麼一步一步從ptsd的陰影裡走出來的。但她回到新聞中心的那個春末整個人瘦得就剩一把骨頭。 沒過幾天,王和靖找到崔文敬,讓他把正直事業上升期的慕青臨調到了完全不在一個檔次的《平安江坪》,一待兩年,符曉都快忘了當時的原因。 今天突然提起,她才終於想起來,這個不算病的病比切一刀縫幾針的實在病更難根治。 符曉心裡發慌,“藥物本來就是輔助,沒用就沒用,你積極配合心理行為治療就行了。” “我知道……”慕青臨向後仰著頭,吐出很長一口氣,“可是我抗拒啊,不管呂醫生用什麼辦法,我始終沒辦法進入她想要的狀態,不然她不會輕易給我開藥,我也不用……” “不用什麼?”符曉問。 慕青臨壓上蓋子,平靜目色出現了波盪,“不用在周意跟前反覆無常。” 慕子佩發微信告訴她周意可能有喜歡的人那天,她剛剛從呂荷那裡得到一句「妍妍,我知道找到的那些東西對你來說很難接受,可你不能一直抗拒啊,不想辦法控制,你身上很快就會出現明顯症狀」。 她知道那些症狀是什麼,無非情緒反覆,喜怒無常,嚴重了傷人或者自殘。 呂荷還用了一個詞——高危人群。 兩年前,慕青臨第一次接觸呂荷,她都沒有用這麼嚴重的詞。 兩年後聽到,她忽然就怕了。 怕慕正槐以後跟她說話會更加小心,怕從小把她視為榜樣的慕子佩哪一天發現,還怕周意失望。 可她又想,失望總比擔驚受怕好。 所以,不論她那幾天多想聽周意——那個剛在她心裡搭了窩住下的姑娘的聲音來緩解不安,都忍著沒給她發微信。 直到慕子佩告狀的微信發過來,說周意有了想親的男生。 慕青臨承認自己當時急了,畢竟這是她第一次喜歡誰,潛意識會酸會妒。 等冷靜下來,一句「正常的戀愛可以談」,一聲「好」,把那姑娘一顆心掰得稀碎。 過後又擔心這些話會戳到她藏在心裡痛處,一回來就裝作若無其事地出現在她面前,聽她叫她姐,看她拒絕她再接送,由她沒日沒夜的做題,終於考到了第一。 “我這人挺虛偽的,既然知道她什麼心思,又不能給她回應,就該離她遠點,卻偏偏打著擔心的旗號,看她一個人忙忙碌碌地折騰。” “終於撐不住進醫務室了,還要被我兇。” “她做錯了什麼?從頭到尾一人憋著,折騰再狠也就難受了她一個人,誰看見了?” “我看見了,可我做了什麼?” “她想讓我給她蹭蹭臉,我知道不該,還是看不慣她那副恨不得把皮蹭掉的架勢,給她蹭了; 她頭暈站不起來,讓我拉她一把,我不止拉了,還把她好不容易攢的那點決心全摁了回去。” 慕青臨的眸光從眼睛裡落下來,醉意裡透著自嘲,“曉,她真挺爭氣的,一步一步,非常清楚的知道怎麼和我撇清關係。我大她那麼多,一不敢正視過去,二拿不準更穩不住對她的態度,虧她那些朋友之前還嫉妒她遇到了我,確定不是倒了八輩子血黴?” “慕青臨……”符曉無力,“你就是顧慮的太多了,沒準她不在乎呢?你可以和她直說,讓她自己決定。” “你想什麼呢?”慕青臨失笑,她把糖盒裝進口袋,抿了一口酒,說:“她自己身上還藏著一攤子事,在不知道那些事對她的影響有多大之前,我連明明白白拒絕都不敢,還怎麼敢再給她扔這麼大一個爛攤子?她才19,以後日子長著。” “那你呢?” “我?”慕青臨伸出手,抓了一把漂浮在空氣裡的塵埃,“我想想辦法,讓那些症狀出現的慢一點,在明顯到會被她發現之前把她送進大學。” 和以前一樣,假裝什麼都沒發生,什麼都不知道,把她平安送進大學。 她們認識的時間不長,確定心意也不過聊聊數日,連牌都沒有攤,又哪來那麼多情深難捨,最多回憶起來的時候有一筆稍重,可是誰這輩子沒幾件遺憾的事? 等進了大學,周意會接觸到新的人和事,舊年裡的零碎會被慢慢取代。 況且,她想考的地方那麼遠。 現實裡,再深的感情也抵不過時間和距離,用不了多久她就會把她忘記。 而她,剛剛發現的喜歡而已,大約也會很快過去。 —— 符曉從慕青臨那兒離開,折回新聞中心的時候,王和靖正在等她,到這會兒,她才突然想起來今天去找慕青臨的正事——替王和靖勸她回新聞中心。 “談得怎麼樣?”王和靖問。 符曉,“沒談,忘了。” “這麼重要的事,你怎麼能忘了?算了,我自己去找她。”王和靖說完就要走,被符曉攔住,“她現在的狀態不適合回新聞中心。” 王和靖快速回頭,臉色難看極了,“又犯了?” “嗯……”符曉倚靠在桌邊,兩隻手緊握桌沿,皺著眉問:“老王,兩年前的那個春節,慕青臨到底經歷了什麼?” “這是她的私事,她願意告訴你多少就是多少,至於其他的……”王和靖沉默了一會兒,聲音壓得很低,“我只能告訴你五個字。” “哪五個字?” “非常人能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