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千辭 作品

第81章 第81章

 她的將來我會負責。 年初四,周意一早就被慕青臨從床上薅起來,帶出了家門。 兩人中途在服務區休息了半小時,之後一路向東,勉強趕在午飯前到了周意的家鄉。 這裡正在下雪,周意一下車就被冷風吹得打了個哆嗦。 慕青臨勾著車鑰匙走過來,把周意羽絨服上的帽子拉起來兜她腦袋上,問:“附近哪兒能吃東西?” 周意一隻手揣兜,另一隻被慕青臨握著放在自己口袋,兩邊都很暖和,她捨不得拿出來,就磨磨蹭蹭地戳著慕青臨的口袋給她指路,弄得她沒有一點脾氣。 飯後,兩人去了墓園。 見到周意父母遺照的那個瞬間,慕青臨總算明白周意為什麼那麼篤定他們不是壞人。 照片裡的周鳴和阮中意還很年輕,前者陽光帥氣,後者溫婉恬靜,兩人一同笑著的畫面像極了雪裡的太陽,明亮又安靜,和忘恩負義的陰暗面完全扯不上關係。 周意今天難得乖巧,絮絮叨叨和父母說了很多生活瑣碎,譬如她在佛魔有一幫神經但真心待她的朋友,譬如她考上了很好的大學,很受老師喜歡,再如她交了一個漂亮能幹的女朋友,現在就在他們面前。 而這些值得炫耀的東西背後的隱晦,周意隻字未提。 從墓園出來,時間已經臨近五點,直接回江坪有點晚。 周意故意使壞,手壓著慕青臨的口袋,把她往下扽,“姐,你想不想去我以前生活的地方看看?” 慕青臨沒管被她扯歪的衣服,轉過頭問:“報社家屬院?” 周意,“嗯……” “走吧,一會兒給我指指哪裡有榕樹。”慕青臨說。 周意不解,“什麼榕樹?” “你以前調皮搗蛋的地方。”慕青臨被周意扽得一個趔趄,用力在口袋裡捏了下她的手指,讓她好好走路,“也不知道為什麼,聽到家屬院腦子裡馬上就有了一個畫面——家屬院的六層小樓很有年份,你住在二樓,喜歡開窗,窗外是綠蔭如蓋的榕樹,樹丫子上藏著剛退了殼的夏蟬。 午後蟬鳴聒噪,吵得你難以入眠,你氣呼呼地從靠牆放置的單人床上爬起來,扛著根竹竿,光腳踩著窗沿跨到樹上,找了個靠譜的樹杈懶洋洋靠坐上去,左敲一下,右敲一下,最後沒把賣力鳴叫的蟬敲走,反而把自己敲睡著在了樹上。” 周意聽完慕青臨的描述,撇了撇嘴,很不高興地說:“還爬樹,我是寄人籬下好吧,哪兒敢這麼作死。” 慕青臨笑笑沒有說話,她知道世上沒有那麼巧的事,會想到這個畫面,大約只是想用這樣一種「少年不知愁滋味」的率真來騙一騙自己,小時候的周意其實生活得無憂無慮。 墓園離報社家屬區有一段路,兩人到的時候,天已經麻麻黑了。 周意一下車就急不可耐地拽著慕青臨拐進一條小道,興沖沖道:“這條巷子是我每天上下學的必經之路!” 慕青臨看著眼前筆直的巷道,滿腦子都是周意單肩搭著書包,一年四季敞著校服,風風火火從這裡跑過的畫面,雖然沒什麼正行,但勝在活潑朝氣。 “怎麼不走了?”慕青臨回頭問突然停住的周意。 周意臉上的表情變得很淡,“我就是在這兒遇到戴琳的。” 慕青臨握著周意的手緊了一瞬,回身走到她旁邊,說:“劉叔也是從這兒跳出來的?” 周意微愣,迅速把胸腔裡陰雨綿綿的情緒摁回去,抬頭看著一如從前的矮牆說:“是啊,劉叔屬猴,特別愛跳牆,也不知道他現在還在不在這裡。” 周意說到後面,聲音低了下去。 慕青臨看看矮牆,看看周意,心裡有了主意,“不然你試著喊一聲?” 周意麻溜往後退,“中二期早就過了好吧!現在讓我喊,我還要不要面子了?” “你的面子和我的好奇心,只能二選一。” “你的好奇心吧。”周意鬱悶,“你的好奇心怎麼那麼重?” 慕青臨說:“不是我好奇心重,是遇到你的事才會有好奇心。” 這個解釋讓周意根本無從反駁,她抬頭看著斑駁的牆,做了很久心理準備才終於捨得張嘴,“劉!叔——” 前一個字奔放,後一個還不如貓叫,聽得慕青臨直接笑倒在周意身上。 周意挺直腰桿託著慕青臨,想著反正伸頭縮頭都得挨一刀,還不如早死早超生。 於是,她狠心往丹田裡沉一口氣,抬起頭,扯著嗓子大喊,“劉叔!” 喊完,周意拉著樂不可支的慕青臨就跑,在寂靜巷道里留下一串暢快的笑聲。 餘音將散,被一道帶著試探的男聲續上。 “小九?” 周意逃命的步子猛然停住。 這個瞬間,巷子裡靜得彷彿能聽到雪花一片一片堆積起來的聲音。 周意背身站了一會兒,動作緩慢地回頭。 劉叔蹲在牆頭,身上穿著熟悉的保安制服。 周意眨了眨眼,強壓住胸腔裡奔湧的情緒,說:“劉叔,好久不見啊。” 劉叔晃了一下神,迅速從牆頭跳下來往過走。 他的表情非常難看,走到周意跟前,二話不說就在她胳膊上抽了一巴掌,大聲道:“你這三年到底跑哪兒去了?!家也不回,學也不上,電話還成了空號!你知不知道老攔路搶你早飯的那條流浪狗因為沒人喂,跑街上翻垃圾桶,去年讓車撞死了啊!” 周意揉著胳膊,笑得兩眼通紅,“叔,疼啊,胳膊都快讓你抽折了。” 劉叔沒繃住,眼睛裡也有了淚光,“知道疼就好,看你以後還敢不敢亂跑!” 周意捂著胳膊不吭聲。 良久,劉叔緩過勁兒來,放緩了語氣,“我剛還以為聽岔了,沒想到真是你。你說你留張字條就一聲不吭地走了,小周和小阮留給你的錢也不帶,我們得多擔心啊。叔知道你那會兒心裡憋著事,唉,你說小周和小阮怎麼就……” “叔……”周意笑著打斷,“我現在不是好好的麼,過去的事就別再提了。” “對!不提了!”劉叔上下打量周意一圈,欣慰地說:“又漂亮了,印象裡,你那會兒還是一副小孩兒模樣,這一眨眼的功夫就成大姑娘了。” “現在住哪兒?還上學著沒?”劉叔問。 周意,“住江坪,去年夏天剛考上江坪大學。” “那可是個好學校啊!”劉叔激動,“聽我大兒子說,那兒的畢業生全是香餑餑,各大公司搶著要,不愁找不到工作!” 周意點頭,“好像是……” “這樣我就放心了,之前老提著。”劉叔的語氣突然惆悵。 周意往牆那頭看了眼,欲言又止地問:“他們還好嗎?” “誰們?哦,你說老社長和夫人吧。”劉叔慢半拍反應過來,“你走後沒多久,他們就去國外陪兒女了。一家人年前剛回來過,不過……” 周意,“不過什麼?” 劉叔猶豫片刻,說:“老社長去年秋天沒了,夫人和他相濡以沫一輩子,放不下,也跟去了。兒女年前回來,一是讓兩位老人落葉歸根,二是處理老房子。” 周意的心臟讓人狠掐了一把,又酸又疼。 周鳴和阮中意是老社長一手提拔上去的,即使他們不念知遇之恩離開報社,老社長還是願意幫他們照顧她,而且一照顧就是十幾年。 這份情周鳴和阮中意沒來得及還,周意則不知道怎麼還。 走的時候她在字條上替自己說了一句「謝謝」,替周鳴和阮中意留了一聲「對不起」,把他們畢生的積蓄留給二老當做補償。 拿錢還情,這種做法挺沒心的,但是當時那種情況,所有人都認為周鳴和阮中意是殺人兇手,周意實在沒臉面對二老。 可如果早知道自己有一天還能好,知道他們會走得那麼倉促,她應該不會狠心到電話都要註銷。 那麼多年,數不清的週末,他們是真把她當自家小孩兒在待。而她,除了不想為父母添麻煩,主動給他們逗樂子解悶也始終出自真心。 …… “小九啊,你打小住的那房子已經捐給國家了,以後回來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劉叔不忍地說。 周意回過神來,心裡越發難受,她在這座城市生活了十七年,最後竟然連個能去的地方都沒有,也不知道她前頭那些年都在幹嘛。 劉叔這話同樣也像鋒利的刀刃從慕青臨心上掃過,一個小時前她還在幻想小時候的周意有多無憂無慮,轉眼她就在這座城市無家可歸了。 慕青臨握緊周意的手,給她無聲的安慰。 周意察覺到那秒,倏地就釋然了,“沒事啊,反正以後都只是路過了,有沒有地方落腳不重要。叔,我現在有去處。” 周意偏頭和慕青臨對視一眼,笑了起來,“這個姐姐家裡有多餘的房間可以給我住,她對我很好。” 到這會兒,劉叔才終於注意到一直站在周意身後的慕青臨,他熱情地和慕青臨打了聲招呼,問她,“姑娘貴姓啊?” 慕青臨,“免貴姓慕,慕青臨。” “好名字……”劉叔看著她,語重心長地說:“小九以後就麻煩你了啊。這孩子性格好,走哪兒樂哪兒,你就是當個開心果留著也不虧。” 慕青臨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眉,心裡很不是滋味。 劉叔說的這個周意她沒真的見過,很遺憾; 劉叔的話也好像是在怕周意沒人要,才不得不從她身上找一樣好作為吸引人的籌碼。 可週意是個活生生的人,有自主選擇的權利和意識,而不是被誰安排。 “您放心,小九的將來我會負責。”慕青臨堅定地說。 周意心窩一軟,顧不得劉叔什麼眼神,轉頭看著慕青臨,笑得跟掉蜜罐子裡了一樣。 對講機裡有人叫劉叔。 劉叔應了聲,對周意說:“晚上來叔家裡吃飯,叔讓你嬸多買點菜。” 周意婉拒,“我們等下就回江坪了,下次再說。” “下次是什麼時候?”劉叔問。 周意想了想,“我姐空了吧,我不會開車,得她帶我來。” “那行,下次趕早,別跟今天一樣天黑才來。” “好……” 很快,劉叔翻牆回去。 周意轉身靠著牆,心情愉快地說:“姐,我發現你說話真一套一套的,我每回聽都能感動得一塌糊塗。” “承認我是發自肺腑有那麼難?”慕青臨欺身靠近,腰微彎著,偏頭親上週意想欠的嘴。 周意熟練地摟住她的脖子迎合,夜幕把兩人交纏在一起的影子拉得長卻模糊。 親暱一會兒,慕青臨離開周意,不確定地說:“真決定今天回?” “沒啊,哄劉叔的。”周意促狹的目光從慕青臨腕上掃過,意味深長地說:“晚上咱們去開房找刺激。我在網上發現了一家酒店,房間裡是那種鐵藝床,往床頭綁個什麼東西很方便。” “毛病?”慕青臨把手插進口袋,轉身走人。 周意追過來,直接往她背上跳,“真的,那個畫面想想就很刺激。 慕青臨嚇了一跳,急忙勾住周意的臀腿,氣得吼人,“你就不怕兩人一起摔了?!” 周意摟著她的脖子,淡定道:“有你墊底,我怕什麼?” “良心餵狗了?” “嗯,餵你了。” “找打呢?” “沒啊,能把我扒光了往心口吃的不就只有你一個?” “求你了,出門在外的,多少穿件衣服吧。” “裝什麼裝,你不就喜歡我不穿衣服?” “……”兩人交疊在一起的背影慢慢消失在巷子口。 此時夕陽已經落幕,巷子裡只剩陰沉涼意。 另一端的入口,杜文菲被個年輕男人摟著腰拐進來,語氣嘲諷地說:“還以為你們多能耐的,不過就是一對兒同性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