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千辭 作品

第89章 第89章

 五年了,你說她還記不記得我? 時間如同一指流沙,我們越想用力抓住,它反而溜走得越快。 慕青臨前幾個月還總是會幻想周意哪天心軟了,可能就回來了。 所以她儘可能按時上下班,每天往冰箱裡添一些新鮮食材,等著周意去做。 第二天起來發現沒有人動,她會愣一會兒,然後把那些食材拿出來,放到小區附近的環衛綜合服務亭門口,等那個為了給孫女攢藥費,每天只敢鹹菜就白餅的老大爺撿走。 給周意的微信置頂選項她也留著,每到該去西南的日子了,就點進來向她彙報一聲這次去的是誰,好讓她相信自己說了不去,就一定會做到。 她的一舉一動過分平靜,整個人正常得慕正槐有一天忍不住提醒,“妍妍,心裡難受要說出來,你老這麼憋著,一家人都得跟著乾著急。” 慕青臨往嘴裡塞了顆葡萄,酸得要命,她沒嚼,連皮帶籽嚥下去,笑著說:“我剛升了職,漲了薪,抬眼就是觸手可及的坦途,有什麼可難受的。” “工作是好了,生活呢?妍妍,周意就這麼走了,剩下你一個人怎麼辦?”慕正槐滿是心疼地問。 慕青臨臉上的笑淡了下去,“爸,你這話是怎麼說的?” 慕正槐嘆了口氣,“你和周意談戀愛的事兒,爸早在軍訓那會兒就知道了。” 慕青臨錯愕,有幾秒說不出來話。 慕正槐繼續道:“你可能不知道爸辦公室裡有監控。爸研究所和學校兩攤子事要盯,經常忘記東西放哪兒,說出去又要被系裡那幾個嘴上不饒人的老教授擠兌,嚴朝就拆開煙感的殼子,往裡面放了個小攝像頭,想著爸哪天找不見東西了,可以從回放裡看看,結果就……” “妍妍,你放心,爸沒亂看,而且當時就讓嚴朝把攝像頭拆了。”慕正槐鄭重其事地說。 驚訝過後,慕青臨已經恢復鎮定,她點了點頭,聲音微低,“您不介意我和個女孩兒談戀愛?” 慕正槐如實道:“剛開始確實有點接受不了,後來,你阿姨說你小的時候我這個當爸的對不住你,每天不是把你放學校,就是放實驗室,也不管你開不開心,情不情願,現在你好不容易找到個貼心的,我不止不應該反對,還應該感激她能替我照顧你。 我想了想,也是,周意那孩子雖然年紀小,但是聰明,還能吃學習的苦,只要好好培養,以後肯定有條件和你把日子過好。 你好了,爸還有什麼可說的?一直不主動提這事兒,是想著你應該有自己的打算,誰能想到,唉——” 慕青臨在慕正槐那聲嘆息過後沉默很久,她有點弄不明白該不該因為慕正槐這些話高興。 她和周意的關係打從一開始就沒想藏著掖著,誰問都敢大大方方地承認,這裡面唯一擔心的也就是家裡人,可他們竟然全不介意。 家人的理解是多少和她們一樣的人求都求不來的,她們卻這麼白白浪費了。 有個瞬間,慕青臨感覺眼睛有點酸,她低下頭,避開慕正槐的視線說:“爸,謝謝你們。” 慕正槐疼惜地在這個從來沒讓他操心過的女兒頭上摸了摸,說:“不用謝,我們是一家人。” 九月中旬,光電工程轉過來一個女生,輔導員把她的宿舍安排在了309。 周意那個床位。 慕子佩不知道怎麼處理周意的東西,又不敢跟慕青臨提起,只好跑去了佛魔找唐遠舟。 唐遠舟不方便進女孩兒的宿舍,馬上去幼兒園接了楊玲一起。 不想,楊玲匆匆上來的時候,慕青臨已經先一步到了,正在往收納箱裡裝周意的書。 看到她忙碌又平靜的模樣,楊玲心裡很不是滋味。 猶豫了一會兒,楊玲歉疚地說:“對不起,我們只想著讓小九好,卻沒有為你考慮,早知道會弄成今天這樣,我們就不該讓她招你。” 慕青臨扣上收納箱的蓋子,笑著說:“喜歡她這件事是我主動去做的,跟任何人都沒有關係。所以不管最終是什麼結果,都該我自己來擔。” 一旁,章可和高歌聽到慕青臨的話震驚得無以復加。 慕青臨察覺到,轉頭看向她們,說:“抱歉,現在才讓你們知道。改天空了,我請你們吃飯,感謝你們這一年來對她的照顧。” 兩人連忙拒絕,說一個宿舍住,相互幫助是應該的。 慕青臨笑笑沒有說話,但心裡記著這事兒。 三天後的週末,慕青臨開車過來學校,接幾人出去吃飯。 章可和高歌從她身上看到了成熟女人的從容淡然和博學見識,忽然就對她和周意這段不同尋常的感情有所釋然。於是,她們也開始難以理解周意為什麼會離開這樣的她。 年底,慕青臨正忙的時候,突然接到江坪大學快遞點的電話,說是有個無人認領的小件讓她去取一下。 這個小件原本的收貨人是周意,六月初就送到了。但是周意的電話一直打不通,擠著擠著就掉到了下面。 寒假伊始,快遞點老闆準備回老家過年。 走之前,夫妻倆徹底清理了一次倉庫,才終於在貨架下面發現了這個小件,之後幾經輾轉,從賣家那兒問到了慕青臨的電話。 “還好這個件價值高,賣家要求留應急聯繫人號碼,不然都到不了你手裡。”老闆無不慶幸地說。 慕青臨垂眼看著落滿灰塵的紙盒子,低聲道:“謝謝……” 老闆,“您客氣了。” 從快遞點離開,慕青臨順著積雪未消的水泥路走了很久。 學校裡已經沒什麼人了,很空。 忽然一陣冷風颳過,像荊棘割著慕青臨臉上的皮膚。 她攏了攏外衣,在路邊的長凳上坐下,拿車鑰匙上的掛件劃開膠帶,取出了快遞盒裡的東西——一張留有賣家店鋪信息的卡片和一個包裹嚴實的方盒。 慕青臨折騰好一會兒才成功拆除了那層包裝。 裡面裹著的是個白色的首飾盒,首飾盒裡放著五隻款式別緻的耳釘。 周意沒有耳洞。 慕青臨確定這些耳釘不是她買給自己的。 那還能是誰? 答案其實呼之欲出。 但人心被消耗久了多少會變得不自信,慕青臨沒敢輕易承認,而是掃了卡片的二維碼,進入賣家店鋪。 向客服表明身份後,慕青臨把周意的聯繫方式和那幾只耳釘的照片發過去,希望從他們那裡得到一些額外的信息。 客服: 慕青臨: 客服:   慕青臨: 客服: 慕青臨: 客服: 慕青臨: 客服: 客服發過來這句話後很長時間沒有再出現。 慕青臨坐在冷風裡,低頭看著那些簡單又精美的耳釘恍然出神。 好像想起來。 四月的一個傍晚,她送在家過完週末的周意返校。 周意哼哼唧唧不想走,讓她把駕駛位的座椅調到最後,從旁邊擠過來坐在她的腿上,要跟她接吻。偏巧她那幾天智齒髮炎,不太能張開嘴。 周意不高興,就逮著她的脖子和耳朵可勁兒嘬,還囂張地說要給她表演用嘴巴摘耳釘的絕技,說完也不管她想不想看就開始叼她的耳朵,沒想到最後竟然弄下來一個。 她一共有四個耳洞,非正式場合也就右耳上面的那個會戴枚小耳圈,被周意叼走,耳朵上空了。 她看著不習慣,掐著周意的腰讓她怎麼摘下來的,怎麼戴回去。 周意折騰半天,把兩人都折騰得氣喘吁吁了也不見成功,只好落荒而逃。 逃走的時候,她那枚小耳圈還在周意嘴裡含著。 事後,她忙了很長一段時間,再想起來,跑去問周意討要的時候,被她數落了半天小氣,說是會加倍賠她。 她當時只當周意是玩笑,沒想到竟然是真的。 還是她親手提供的設計圖。 …… 聊天頁面刷新,客服發過來了兩張截圖。 是她和周意當時的聊天記錄。 九:  客服:  九:  客服: 九:   客服: 慕青臨一直覺得自己的閱讀速度非常快,可這兩張截圖,她前後讀了差不多十分鐘才讀完。 喉嚨裡難受得厲害,胸口也涼得發疼。 從盛夏到深冬,已經逐漸適應沒有周意的她終於又被狠狠刺了一刀。 這一刀,慕青臨很長時間都沒有緩過來。 來年春天,慕青臨無意跟到一個投資理財的傳銷組織,為了披露更多,她偽裝成長期遭受職場pua,精神臨近崩潰,但又急需用錢的社畜,深入內部收集證據。 不久,一條揭露投資理財傳銷內幕的新聞在省臺播出來,引起了軒然大波。 那幫人財路被斷,懷恨在心。 幾天後的下班路上,慕青臨遭到報復,出了個不大不小的交通事故。 當時檢查沒什麼問題,不想後半夜內出血,差點沒命。 慕正槐嚇得不輕,勒令她立刻搬回家屬院住。 慕青臨答應了。 搬走那天,她在客廳坐了一整天。 走的時候,家裡的一應陳設均沒有動。 慕青臨知道,她一旦離開和周意住過的這套房子,這輩子應該就不會再踏進去一步。 但也沒想著賣,每個月房貸還著,物業費交著,還請了阿姨定期過去打掃。 她也不明白自己這麼做到底圖什麼,可能潛意識裡,她依然幻想著走掉那個人有一天還會回來。 然而冷不丁翻開日曆,四季竟然已經輪轉過了五個來回。 慕青臨三十四歲了。 周意這個名字對她來說,好像是囫圇一場夢,突然開始又突然結束。而且,她運氣不好,沒有在清醒之後把夢裡那些畫面遺忘乾淨。 這一年夏天,慕青臨升任了新聞中心副主任,同事們起鬨讓她請客,她一口答應。 晚上下班,一行人浩浩蕩蕩來了附近的一家海鮮自助餐廳。 去年調到新聞中心的安翔視慕青臨為偶像,走哪兒誇哪兒,這會兒吃飯也堵不住他的嘴,“我說一句我師父是咱新聞中心最年輕的副主任,沒人有意見吧?” 一個人同事接茬,“必須沒啊,你也不看看你師父是怎麼做到這個位置的,每天恨不得工作二十五個小時,哪兒黑她往哪兒鑽,哪兒水深她往哪兒跳,簡直就是在玩命。” “調查記者惜命還能揭露出黑幕嗎?”安翔不滿地反駁。 同事聳聳肩,往嘴裡塞了一大塊蝦肉,“那也不用和你師父一樣不要命。” “……” “怎麼不進去?”上完衛生間回來的符曉看見慕青臨靠在牆邊,隨口問。 “沒什麼胃口。”慕青臨肩往前頂了下,直起身體說:“我出去待會兒。” 符曉跟上,“一起吧,裡面人多,吵得腦子直嗡嗡。” 兩人來了外面的空地。 經過收銀臺的時候,慕青臨問服務生要了罐冰啤酒,隨意捏在手裡往出走。 符曉兩手插著兜,奇怪地問:“這幾年沒再見你喝過酒,還以為你戒了,今天怎麼回事?” 慕青臨拉開拉環,等溢出來的泡沫順著手指流下,滴到地上後,仰頭灌了一大口,說:“以前喝斷片過,到現在也不想不起來那天晚上發生過什麼。未知的感覺沒那麼好,所以當時告誡自己趕緊把酒戒了,現在麼……” 慕青臨笑了一聲,轉頭看向前方某處虛無。 符曉皺著眉回憶。 印象裡,慕青臨喝到斷片的情況只發生過一次——承認自己也喜歡周意,但又因為ptsd復發,不能喜歡她那次。 她當時問慕青臨打算怎麼辦,她說周意才19歲,以後日子長著,不想把她拖下水。 轉眼六年過去,符曉很想和慕青臨說一句,“你才34,以後的日子也不短。” 沒等符曉想好這話可不可以說之前,慕青臨率先開了口,“曉,五年了,你說她還記不記得我?” 符曉心裡被紮了一下,不想給肯定的答案,讓慕青臨繼續這麼磨著往前走,可她也不想給否定的回答,讓慕青臨看起來像個笑話。 沉默片刻,符曉選了箇中立的態度,讓慕青臨自己決定怎麼繼續。 “誰?”符曉問。 慕青臨看她一眼,轉回去,幾秒後抬手捂著胸口,淡聲說:“一個把我這裡搗得稀碎之後拍拍屁股走得乾脆的——小刺蝟。” 作者有話說: 終於完了…… 值得紀念的一天,早上剛好也有收到了阿江返還的訂閱營養液,粗略看了下,竟然有近五百讀者,難得上三位數,謝謝寶 下章咱們是緩幾天,還是明天直接開始? 感謝在-:-:00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手榴彈的小天使:k1個;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荷花崽、年少把酒問詩書、憫蟬、孤陋、獨旅長路1個; 荒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