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千辭 作品

第164章 第164章

 你知道她們的故事嗎? 周意愣在了那兒,她的心跳得很快,腦子裡卻是一片空白。 “妍妍——” 慕青臨鬆開周意,屈腿倚靠在她旁邊。 “嗯……” 周意忽然不知道要說什麼。 不久前,她才糾結過的問題,慕青臨扭頭就給了她一個明確的答案。 她沒有感覺到一絲開心,心裡反而沉甸甸的。 剛才那個緊到她渾身發疼的擁抱,她還記憶深刻。 慕青臨根本捨不得她再回去,可她還是這麼做了。 周意眉心蹙了一下又鬆開,沉默很久,才說:“妍妍,你為什麼突然說這個?” 慕青臨笑著搖了搖頭,“不突然。早在還沒回來的時候,我就問過你兩次,到底喜不喜歡野保巡護員這個職業,第一次你沒能回答,第二次,你說可能有點喜歡,但更喜歡我,所以你還是會跟我回來……” “妍妍……” “聽我說完。” 慕青臨摸了摸周意臉頰上被酒精催出來的紅暈,繼續說:“後來我又去問了符曉,她說你都答應和我回來了,喜不喜歡還有什麼意義;再後來,韓秋親手結束那頭黑犀生命的那天,老萬他們理解了那支紀錄片對我的意義,我也學會了站在我媽的角度去理解她的選擇。 那天我問我媽,如果你和她一樣喜歡這個職業,我是不是應該提醒你,讓你想清楚再做選擇,可你太聽話了,說回來就回來,適應不了這裡生活也要想辦法適應。小九……”慕青臨忍不住去吻周意,“你也太能幹了,說適應就能馬上適應,以至於我忘了問你,這是不是你想要的生活。” “是!”周意一開口,語速飛快,“我從來沒有什麼時候像這半年過得這麼幸福!每天睜眼就是你,閉眼還是你,沒有壓力,沒有煩惱,更不用擔心害怕。 這就是我以前承諾你的,畢業了去六所當研究員,或者留校當老師才會有的簡單生活,我為什麼不想要?!” “好,知道了,這麼兇做什麼?”慕青臨抬起手,食指一點一點展平周意緊鎖的眉心,“可我還是想問一問你,真的不想回草原,繼續去做那件你可能有一點喜歡的事?” “……”周意遲疑,她想了,只是想了一想,每當要剖開表象去做點什麼決定的時候,她就會馬上停止,所以至今沒有結論。 慕青臨能想象得到周意當時的心境,也知道她不會深思的根本原因是在自己,但她早就和周意說了,“小九,你是我喜歡的女孩子,八年前你追著發財追到我腳下,出現在我面前,才讓被過去捆縛著的我有機會去喜歡誰。我希望我的這份喜歡是沒有壓力,真正讓你感覺到幸福快樂的。” 說到,她就該做到。 “小九,如果不知道你父母的事,你為了重新融入這座城市,為了能在我眼皮子溜達所做的努力,只會讓我感動、開心。然後更加愛你,可是我們知道了,一清二楚。”慕青臨說,一字一句,“你一直是個念好的女孩子,父母留給你的驕傲和愛夠你一生受用,也會讓你一生銘記,這麼厚重的心意捧在跟前,你不為他們做點什麼,心裡能踏實?” 周意啞然。 她不踏實。 起初沒什麼意識,只是畫了一些畫。 網上對父母和商寧的討論越多越清晰。 今晚經人一說,醍醐灌頂,便不受控地動起了多餘的念頭。 慕青臨捕捉到周意的動搖,心裡刺了一下。 她還是小氣,不捨得放她去那麼遠的地方。 不過還好,她忍得住。 慕青臨輕輕笑了一聲,又說:“你也是個聰明能幹的女孩子,有本事去做一些普通人做不到的事。你原本就不該庸庸碌碌。” 慕青臨理解和大度讓心潮湧動,喉嚨發脹,“妍妍——” 慕青臨偏頭在周意喉嚨處輕吻,瞳孔深處忽然亮起萬丈光芒,“你有時候還是個酷酷的女孩子,越是遼闊的地方越能讓你展翅高飛。那個你讓我驚歎,更讓我愛慕。” 這光包裹著周意,她望著慕青臨許久,嗓音裡多了一絲執拗和委屈,“可我也是帶你出來的女孩子,任何時候都更喜歡你。” “小九……”慕青臨胸口起伏,笑了一整晚的眼睛裡快速浮起水光。她抬起頭,無奈地笑,“不爭氣啊,這就想哭了。” 周意就怕慕青臨哭。 她一哭,她彷徨的心立刻就有了方向。 周意用力摟住慕青臨的脖子,側臉和她緊緊貼在一起,堅定地說:“我和阿姨,和我爸媽都不一樣,他們會那樣做,是因為他們從一開始就目標明確。而我,只是當時處在那個環境裡,便就那樣做了。 我是喜歡野保,五年不是五天,我一直都記掛著那裡,我還想為把我們護得這麼好的阿姨和我爸媽做點什麼。但是一想到你,我所有的念頭都還是向著你。” “小九……” “妍妍,我喜歡過很多事,學習、畫畫、紋身、野保、咖啡和你,這裡面沒有哪一樣是我真真正正主動去選的,有些為父母,有些為朋友,除了你。 你是我死皮賴臉追來的,是我寧願被天打雷劈也要堅持去喜歡的。如果真的不能兩全其美,那我選你,從今往後,毫不猶豫。” 周意擲地有聲的話砸在慕青臨心上,震得她聚積在眼眶裡的淚水快速滾落。 半年多前,看到周意存在平板裡的那十三張畫,她就知道周意沒放下巡護隊和草原,只是這姑娘太厲害了,愣是用區區兩百多天的時間,把自己變成了一個說起咖啡頭頭是道的行家,把「這座城」經營得有聲有色,還把和她談戀愛的事安排得妥妥當當。 每天早晚兩頓飯給她做著,各種節日禮物送著; 時不時約她去看個電影,或者親手給她煮一杯咖啡; 接吻再久也不會膩,做ai總是熱情投入。 偶爾啊,還知道來點小情趣。 比如,偷用她的發繩,偷戴她的首飾,她出差了,偷偷穿上她的睡衣,睡在她的枕頭上。 她會這麼做當真不是有七竅玲瓏心,知道怎麼討好她,純粹是愛到深處的本能。 這樣的她看起來笨笨的,卻能輕易把她哄得忘乎所以,想不起來要問一問她對現在的生活是否滿意。 直到今天看見那條沒被回覆的評論,她終於下定決心逼自己先開口。 天知道從下午到晚上,她的心路歷程有多複雜。 她真的愛慘了這個女孩子。 她都親口說了分開一秒都是虧欠,又哪裡捨得她一走就是萬里? 但是要說到做到啊,她不能以愛之名困著她。 於是,她開口了。 她還以為開了口多少要傷心一會兒。 沒想到這姑娘竟然這麼堅定。 不對,她該想到。 這姑娘一直都是這樣的人——看起來沒什麼人生規劃,踏出去每一步卻又目的明確,且竭盡全力。 為父母,為朋友,為愛人……獨獨沒有哪一步單純為她自己…… 這樣的人生完整嗎? 慕青臨倏然回神,聽見周意說:“妍妍,讓我留下來。” 慕青臨不語,沉沉地看著周意。 良久,像是下定決。 慕青臨迫不及待捧起周意的臉,吻上了她的唇。 周意熱烈回應。 毫無章法,慾望偏又是人身體裡最原始的情緒,唇口間的攪纏吮吸越直白越容易激起它。 兩人吻著來到床上。 …… 這一晚兩人都有點瘋。 到後來,眸光都是散的,依舊擋不住身體裡持續爆發的愛意。 。 夜深人靜,慕青臨俯身下來抱著周意,在她耳邊說:“小九,被你選擇是我的榮幸,謝謝。” 周意潮溼的眼尾泛著紅,在雲霧似的思緒裡刨了一會兒,說:“應該的,不用客氣。” 慕青臨樂得笑出了聲,“又犯傻……” 周意想了想,想不到自己哪裡傻,便沒做聲,看慕青臨在自己身側躺下,一下下撥弄著她臉側溼漉漉的頭髮,“小九,你可以把百分百的愛和時間給我,我卻不能心無雜念地接受。” 周意不解,“為什麼?” “因為你說我像你的天空。”慕青臨枕著折起的胳膊,靠得周意很近,“天空就在那兒,不用誰一直圍著轉,相反的,居於天空下的你應該永遠是自由坦蕩的。所以小九,不要著急,不要我一哭,你就不管不顧往我身邊跑,其他什麼都不要了。” “我沒有……” “沒有你前一秒還在猶豫,下一秒就堅定不移地選我?” “妍妍……”周意抱住慕青臨的脖子,帶著濃重的鼻音,啞聲說:“你為什麼就不能裝裝傻,自私一次?” 慕青臨還是那些話,“和你認識得太晚,已經過了自私的年紀。” 周意眼睛裡多了一層薄薄的水汽,“你越是這樣,我越不能只由著自己。” 她的態度讓慕青臨滿意,也心疼。 這姑娘前頭26年全都在為身邊的人努力,成功取悅了他們,卻把自己給忘了。 能親手為死去之人畫一筆圓,她往後的日子該多窩心和踏實? 她眼前是有分叉路的,還都四季如春。 那她無論如何都要替她爭取爭取。 安靜片刻,慕青臨說:“小九,我們做個約定吧。” 周意抬頭,“什麼約定?” 慕青臨說:“兩年為期,撇開我、我媽、你父母,撇開所有讓你努力靠近過的人,只憑你的本能,去做一次選擇。” 這會是周意生命裡第一次為自己的做的選擇,公平純粹,不摻雜質。 “我喜歡的姑娘是個勇敢的姑娘,從不是依附誰的藤蔓。所以,我希望她的生命裡有一個選擇只為自己而做。”慕青臨清晰的咬字震著周意的耳膜。 為自己…… 這麼重要的一句話,周鳴和阮中意竟然忘了告訴她。 那麼…… “我主動選了你,這也不算我為自己做的選擇嗎?” “算,可愛情從來就不是生活的全部。小九,豐富多彩的才是人生。” 周意怔愣很久,重重地點了一下頭,眼眶發紅,“好!” 慕青臨終於笑了,“野保紀錄片的拍攝計劃是兩年,在這兩年裡,你可以跟著我再回去看一看,再想一想。我相信,感情穩定,心智成熟的你一定是理智的,做出的決定一定是深思熟慮的,到那時候,不管你決定只要一個我,還是在要我的同時,想去做一些額外的事,我都無條件支持。” 周意還是那個字,“好……” 她三生有幸才能遇到一個這麼理性又擅長偏愛的愛人,免她紛擾,教她長大,忍她怯懦,容她任性,現在又來縱她輕狂。 有她在,她哪兒來的機會不好? 周意閉上眼,吻在慕青臨唇上,“妍妍,也要謝謝你。” 慕青臨的回應被悉數吞入喉嚨,埋在了周意心臟裡陽光最盛的那一處。 —— 隔天初一,慕青臨雷打不動的帶慕子佩出去玩。 這次周意坐在副駕,而不是等在大門外,匆匆看一眼車牌。 慕子佩宿醉沒醒,不想走遠,幾人就去看了場電影,再出來,人手一杯冰淇淋。 慕子佩抖著肩膀抱怨,“高三那會兒,我才給小九買多小一個冰淇淋啊,就被你罵了半個小時,現在,哼!” 慕子佩往周意手裡瞅了眼,很不高興地說:“為什麼她兩個球,我只有半個!” 慕青臨雙腿交疊,淡定道:“小九以前是個病秧子,你大冬天給她吃冰淇淋,我不罵你罵誰?現在掰手腕,你兩隻手掰不過她一隻手,我不給她多吃給誰多吃?” “你就是偏心她!”慕子佩嚷道。 慕青臨說:“知道就別自取其辱了,你臉沒燙,我先說膩了。” 慕子佩傷心欲絕,一個人跑遠坐著,沒一會兒又折回來,大口喘著氣說:“杜……杜文菲!” 周意和慕青臨同時皺了眉,跟著慕子佩去看。 商場不遠處的路邊,杜文菲和塊兒爛肉一樣蜷縮在地上,渾身散發著惡臭。 她身上的衣服已經髒得看不出來本來顏色,光合腳,頭髮被剪得七零八落,狗啃一樣,露出來的那張臉上坑坑窪窪,鼻樑塌陷,全是以前整容的後遺症。 “這附近的人都叫她女瘋子。”慕子佩壓著聲說:“聽說她剛來那會兒見人就咬,差點給個小孩兒傳染hiv,讓人爸輪了一棍子,腦子壞掉了,後來就一直在這附近流浪,每天靠翻垃圾桶生活。啊,有個人說她跟狗搶過骨頭,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周意沒說話,涼薄目光緊鎖著杜文菲。 她的案子和郭弘幾人不是一個性質,裡面雖然牽扯到未成年人,但因為已經滿十四周歲,且雙方自願,量刑並不重,只判了四個月加罰款。 對她來說,輿論才是重刑。 口水遠比牢獄更傷一個人的自尊,她會落得今天這個下場,周意一點都不奇怪。 也沒想象中痛快。 她就是覺得杜文菲可憐。 杜榮沒落馬之前那麼好的家境,只要她咬一咬牙就能靠著那些資源出人頭地,可她偏偏選了一條斷頭路。 …… “媽呀!”杜文菲突然睜眼看過來,嚇得慕子佩跳到了周意身後。 周意沒動,風平浪靜地和杜文菲對視。 冷風颳過,杜文菲閉上眼,縮得更緊。 慕子佩不可思議地說:“她好像真的瘋了,看到小九竟然都沒反應。” 慕青臨強行扭過慕子佩的頭,讓她少看點熱鬧。 視線對上週意,兩人心知肚明——杜文菲沒瘋。 她為什麼要裝瘋,她們完全不在乎。 紀錄片的拍攝工作已經籌備的差不多了,她們馬上就要開始忙碌,沒多餘的心思回頭去看那些不值得的人和事。 “姐,小九,你們快點啊!冷死我了!”慕子佩站在遠處大喊。 慕青臨轉過頭,笑望著周意,不用一言一語,她就會意地把手放入她掌心,和她十指相扣,一段路走得不慌不忙。 —— 紀錄片播出是在兩年半之後的盛夏。 一經播出就好評如潮,其中兩處隱藏彩蛋更是賺足了觀眾的眼淚。 一處是慕青臨把周鳴和阮中意在西南拍攝到的一些鏡頭剪進了正片; 一處是商寧一閃而過的背影。 他們既是紀錄片的拍攝者,也是參演者。 他們的名字被寫進了片尾。 至此,慕青臨終於實現自己的心願——讓他們為人知曉,同時也兌現了去報社前夕,給周意的承諾—— 小九,不管明天去報社能不能看到你想看的,你的生命都一定會和我一樣圓滿。 這個圓滿叫英雄有所歸。 她為周鳴和阮中意正了名,也讓他們最後的心血沒有付之東流。 —— 又是一年夏至。 “這座城”招了新人,是個有些八卦,但心眼不壞的小姑娘,名叫蔡苗。 蔡苗盯了幾乎每個週末都會坐在固定位置喝咖啡,卻從來不付錢的慕青臨很久,到底還是沒忍住,跑到操作檯後面問同事,“她是誰啊?” 同事說:“隔壁省臺的記者。” “哦哦,她結婚了嗎?” “結了……” “騙人,她手上都沒有婚戒。” “人低調不行啊。” “低調到大週末不陪老公,一個人坐這兒喝咖啡?哄誰呢。”蔡苗有些生氣。 同事放下手裡的活兒,咂摸片刻,問她,“你從入職到現在是不是還沒見過咱們老闆嗎?” 蔡苗一愣,眼睛突然亮晶晶的,“聽說咱們老闆除了是老闆,還是哪個神秘組織的頭頭,老是神出鬼沒的。” 同事一本正經地「嗯」了聲,嗓音壓得特別低,“老闆的行動有個代號,想知道叫什麼不?” 蔡苗點頭如搗蒜,“嗯嗯嗯,想,快說!” 同事,“叫——拔菜苗!” 同事突然掐住蔡苗的肩膀,嚇得她失聲尖叫,惹來慕青臨的注視。 蔡苗看到她笑,白淨一張臉瞬間紅透。 同事發現端倪,胳膊肘撞撞她說:“你是不是喜歡她啊?” 蔡苗支吾半天,小聲說:“啊……” 話落,蔡苗看到透亮的玻璃門被人推開,一個推著行李箱,風風僕僕的年輕女人徑直走到她的心上人面前,俯身吻她的唇。 蔡苗驚呆,“她,她們!” 同事抬起手,朝正在往過走的周意打了個手勢,說:“老闆好,好久不見。” 周意淡淡地「嗯」了一聲,視線轉向蔡苗,“你是新來的?” 蔡苗已經靈魂出竅。 李措連忙走過來拍了一把她的腦袋,對周意說:“這就是我和您說過的蔡苗,幹活挺利索,人有點傻。” 周意微不可察地點了一下頭,而後轉身,一邊挽襯衣的袖口,一邊往操作檯後走。 不久,她端著一杯香濃的咖啡回到窗邊,放在了慕青臨手邊。 兩人抬眼對視,壓得群芳無色。 那一秒,蔡苗聽到了心碎的聲音,她悲痛地捂著胸口說:“為什麼沒人告訴我,我的心上人就是老闆老婆啊!” 李措嚴肅提醒,“老闆和慕老師經歷千辛萬苦才走到一起的,你別添亂。” “哦……”蔡苗嚇得縮頭,扒拉著牆去瞄窗邊那兩人。 嗚嗚嗚,她們老闆也太乖了吧,讓給手就給手,要捏臉就給捏臉,不笑的時候瞧著有點兇,一抬頭看慕老師,眼睛裡滿滿的全是愛,被慕老師逗惱了,竟然還會有一絲孩子氣。 啊! 這完全就是愛情最好的模樣啊! 去外面時身披盔甲,所向披靡,一旦回來她面前就只剩滿腔柔情,歲月靜好。 這麼美好的兩人能和「千辛萬苦」扯上什麼關係? 蔡苗好奇心突生,快步追上李措,問她,“你知道她們的故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