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9章 你的願望（下）
現場唯二和灰原初一樣驚訝的，就只有亞瑟。
但短短一瞬間，他似乎已經下了決斷。沉下臉色的面容逐漸被關閉的艙門所遮蔽。
同時在亞瑟的的操控下，原本半蹲著的裝甲站起，舉起炮口，似乎打算指向這邊，直接開火……
但剛舉到一半，他又開始轉移長長的炮身，將其對準另一個方向——
“呼”——
空氣中發出沉重的呼嘯聲。
一頭巨大的黑色影子呼嘯而過，將夜騎士整個撞飛了出去，瞬間飛出了灰原初的視野。
乾淨得就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
——而昏眠少女，還在繼續歌唱。
她們像是舞臺之外的和聲歌者，並不關心舞臺上發生了什麼。
而在少女的歌聲之中，灰原初也依然無力。
面對突發的異常情況，他忍住痛苦，努力撐起身子，半坐了起來，抬頭望向面前的人偶群與折露葵。
從人偶群的背後，轉出了另一位少女，走到了折露葵的身旁。
頭戴白色蓓蕾帽的杏發少女穿著紅色短褲與白色背心，拿著一根舞臺道具一般沒有任何實際用處的“法杖”。
不過，臉還是灰原初比較熟悉的容貌。
“……來莎？”灰原初看了她幾眼，根據自己對那部作品的記憶喚道。
原本裝作板著臉無表情的工匠立刻眉開眼笑起來。
“這套衣服很像吧？”她轉了個圈，展示自身，然後說道。
“是啊，還原度真高。”
工匠抿著嘴笑起來。
明明只是人偶，卻有著強烈的生機勃勃的少女感覺，甚至能感覺到喜悅溢於言表……到底是人偶做的太好，還是後臺的操縱者太擅長表演呢？
在這樣緊張的情勢下，灰原初卻產生了不相干的念頭。
不過，這不妨礙他提出疑問:“所以……能為我解釋下到底是怎麼回事嗎？”
工匠還沒回答，卻聽到“呼”——地一聲巨大的嘯聲。
之前撞飛夜騎士的巨大的黑影重新來到眾人上空，在降落的同時縮小了身形。
很快，一具通體閃著黑光，只有雙眼部位泛著紅色光芒的人形穩穩降落到了工匠身旁。
一具金屬材質卻線條流暢纖細，彷彿是由人特化了搏鬥需要而異化了一些部位與全局比例，變成的直立野獸。
它的身軀各處有著清晰的肌肉紋理，彷彿是在人的肌肉外長出了金屬外殼，上面卻又佈滿了只有宗教意義的裝飾紋路。
尤其是在如野獸一般突出的吻部，在層次交錯的牙齒之外，烙印著一行行金色符文，如鎖鏈一般將整個吻部纏繞了起來。
——彷彿一具被封印著的野獸。
“亞瑟呢？”工匠回頭問道。
“被‘驕傲’插手，救走了。”黑色的野獸答道。
灰原初聽出來了野獸的聲音——這是戰士長。
……這才是他真正的樣子嗎？灰原初多看了他幾眼，引來了血紅童孔的回瞪。
戰士長又瞥了一眼遠處三位仍在歌唱的無頭少女，問道:“那幾個惡魔造物主的僕從之女怎麼辦？”
“她們正昏眠於夢中呢。”工匠簡明扼要地答道，“別去吵醒她們，就不會有任何問題。”
然後工匠回過頭來，回答灰原初剛才的問題:“我們與海倫娜小姐達成了一項小小的交易。”
“嗨，像我這種平凡的路人不該擋住女主角的啦……讓海倫娜小姐自己和你說吧。”她一邊說著，一邊拉著戰士長向後退去，重新隱沒入人偶群中，“海倫娜小姐，在血肉爪牙的援兵趕來之前，我們還有大概五分鐘的時間。所以，如果有告別的話，就請快說吧。”
於是，很快，現場又只剩下了灰原初與折露葵兩人。
折露葵首先開了口:“就是這樣。我尋找了別的助力……小灰，我們解約了。我已經不再打算和你繼續合作下去了。”
“嗯，當然，你瞭解的，我是一個有契約精神的人。因為是我提出來的解約，所以我會給你補償。”
“作為違約金，京都的那套房產已經轉到你名下了。當然，吉田先生不會在幫你打理那裡了，他還是會回去繼續為折家工作。”
“不要抱怨什麼房子為什麼不在東京之類的……”她頓了頓，“事實上，屬於我個人的唯一私產，就只有這個而已。”
“所以……別挑三揀四了。真的不喜歡的話，就自己去找個房產中介處理吧。賣掉也好，再在東京自己買一套也行，反正……”她又停頓了下，“已經與我無關了。不論是你，還是那間屋子。”
“好了，從現在開始，契約結束。”
折露葵最後深吸一口氣道:“……恭喜你重獲自由。灰原初。”
灰原初沒有回答，只是看著折露葵。
沉默了不知多久之後，
又是折露葵首先低下頭來，嘆了口氣。
“小灰，我們之間……是什麼關係呢。”她低著頭，像是自言自語一般地說道。
又像是在做出解釋。
“說起來，我們在一起有多久了？”
“一開始……只是合作對吧？說好的，只是合作。”
“但是不知不覺之間，我好像已經變成沒有你就不行的樣子。”
“亞瑟也說的沒錯吧。神枝祭……這是第幾次被你救了？”
“這是第幾次了啊……就好像離開了你，我就是一個什麼都做不到的廢物一樣。”
“我好像真的已經開始依賴你了。”
“但這不行。我不能接受……我如此依賴另一個人。”
折露葵又沉默了很久。
“這樣的話，如果那個人突然離開了我，我該怎麼辦？”然後她突然抬起頭來，望向灰原初說道。
灰原初不假思索地回答道:“我不——”
但折露葵卻揮揮手打斷了他。
“我覺得……我需要試一試。”她繼續說著自己想說的話。
“所以小灰，你看到了，這就是這一次所發生的事情。我預料到了折離會對我做些什麼，所以我做了準備……在你之外。”
“這一次事件中，我終於一點也沒借用你的力量。”
“就算沒有你，我也能做到一切……”她咬牙念出幾個字，“……我不需要你。”
“好了，就這些。我想說的就這些。”她又揮了揮手，彷彿心不在焉地移開視線，“以後的事情，我也會自己解決的……我不需要你了。”
而灰原初只是搖搖頭，重複道:“我不會離開你的。”
——“這是她的願望。”
——“而她是我的光。”
他沒有想別的。思考已經不需要了。
而折露葵則像是不認識那般看了他好幾眼，最終嘆了口氣:“你真的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她走近一步，將槍頂在了灰原初的腦門上:“現在的情況，你明白吧——我們兩人的關係回到了正軌。
“你的權能作廢了。所以現在這一刻，我終於……重獲了能夠徹底殺死你的能力。
“我說過，你對我已經沒用了。所以如果你不快點滾開，你在再糾纏下去的話，我真的會殺了你的。”
她盯著他，眯起眼睛威脅道:“——還是說，你真的願意把生命都獻給我，任憑我發落呢？”
但沉默片刻後，折露葵突然嘆了口氣:“做不到吧。你做不到吧。”
“不會是你……”她低聲滴咕了一句意味不明的話語，便作勢要將槍收起來。
但灰原初卻毫不猶豫地伸手握住了槍管，糾正了它離開的軌跡，讓它重新頂回自己的腦門上。
“證明吧。”他說道，“只要你開槍，那麼你的話，我的話，就一起被證明了。”
折露葵沒有動作。
她不扣下扳機，也沒有收回槍，只是呼吸越來越重。
“所以說——你到底為什麼需要做到這個程度啊！
”最後，她發出了已經難以掩飾不解情緒的聲音。
“因為我知道你需要我。”灰原初冷靜答道。
“我不需要你！
”而折露葵搶在他說完之前，用前所未有的大聲打斷他道。
“因為那是你的願——”灰原初則繼續不假思索地說道。
“——那不是我的願望啊啊啊啊！
”折露葵終於歇斯底里地尖叫起來。
在長長的尖叫聲過後，她閉上眼睛，動作勐烈地扣動了扳機。
一下兩下三下四下五下——“砰砰砰砰砰”——
毫不停歇的五槍過後，折露葵喘著粗氣，停了下來。
硝煙散去之後，灰原初的臉露了出來。
毫髮無傷。
所有的子彈，都擦著邊飛過，沒有一發直接命中。
“假話。”灰原初眼睛也不眨地繼續仰望著折露葵，平靜地答道。
“我看得到。”他凝視著她的童孔，“我看得到你真正的願望。”
折露葵站在原地，如同孝喘一般拼命地喘息著。
過了片刻，她終於發出了嗚咽聲。
最後，她哽咽著仰起脖子，發出夾著哭聲自暴自棄的聲音:“——好，那就是我的願望！
她緊接著咆孝下去:“——但是，為什麼只能是因為我的願望？你就沒有自己的願望嗎？”
“這就——不能是——你自己的——願望嗎？”折露葵一邊尖叫著，一邊將槍朝著灰原初狠狠砸了過去。
砰，槍重重砸在灰原初的眼眶上。
“——哪怕一次！”
她最後尖叫道。
然後，開始喘息，露出面容抽搐的疼痛的表情，攥緊了自己扭傷的手腕。
雖然眼眶仍然火辣辣地疼著，淌下的鮮血模湖部分視線，但灰原看著這樣的她，不由得歪起嘴角，甚至感到了一種奇妙的愉悅感。
吸了好幾口冷氣，折露葵抽了抽鼻子，卻重新恢復冷漠堅硬的表情，站了起來
“……誰。”折露葵突然說道。
雖然眼睛仍然紅腫，但她似乎已經恢復了冷靜。
而這個問題，確實令灰原初有些茫然了。他不解地看著折露葵。
在灰原初提問前，折露葵冷冷地繼續說了下去:“那麼到底是誰，會實現我的願望呢？”
“是亞大巴多，還是小灰？”
“你先搞清楚，你自己是誰。”她眯起眼睛，瞪著灰原初。
“時間差不多了，該走了哦，大小姐。”從身後，傳來工匠陰陽怪氣的聲音。
“走了。”於是，折露葵面無表情地說道，然後轉身。
灰原初抬著頭，看著折露葵，一直到她的背影進入雪夜後面看不見。
然後，他有些茫然地將無處安放的視線轉向了被留在原地，如同雪凋一般一動不動的stf人偶們。
——“啪。”
遠遠傳來工匠的響指聲。
&人偶群突然之間便一齊動了起來。數十枚人偶卻以彷彿複製一般絲毫不差的動作，兩人一組，舉起自動步槍對準對方——扣死扳機。
“噠噠噠噠噠”——
幾十聲高度重疊的槍響之後，數十具恢復了血肉之身的軀體一個個重重倒在地上。
在重歸寧靜，鋪滿白雪的綠地上，熱騰騰的鮮血開始大片大片地流淌。
灰原初望著在雪地上逐漸積攢起來的血泊，這時候才意識到，自己真的恢復了“自由”。
但是，折露葵最後提出的問題卻留了下來，在他腦中迴盪。
……到底，到底是誰來實現折露葵的願望？
突然，灰原初清晰地聽到了一個聲音。
一個男童的聲音。
他在灰原初的腦子裡直接響了起來。
“沒錯，我看到了，這是她的願望。”
“那麼你呢？你的願望是什麼？”
“祈願吧，向血肉。”
男童說了這幾句話，便再次恢復了沉寂，像是從來沒有出現過。
灰原初突然意識到了那個聲音是誰。
更近一步，他更是突然意識到，從很早開始，這個聲音就在他的腦海中開始說話了……只是，他一直渾然不覺，甚至察覺不到那個聲音不是自己的想法。
他看著空無一人的綠地，一下子，勐地重新拾回了丟失已久的“恐懼”這項能力。
一瞬間，灰原初只覺得透不過氣來。
耳邊響起了巫女的輕笑聲，似乎有一瞬間，她從背後擁抱了上來。
在昏眠少女的歌聲中，灰原初卻打了個寒顫，只覺得愈加寒冷。
巴貝洛在他的視野中烙下了明確無誤的指示。
而綠地上空，反反覆覆迴盪著的，只有昏眠少女們不知何時變得哀切的歌。
“可您為何突然拋下我們。”
“可您為何突然離開我們。”
“可您為何突然……消失在永世的永世。”
“啊，我們的血肉源頭，我們的父與神。您到底……去向了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