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梔子 作品

第75章 我們走

    長定宮。

    夢石靠坐在太師椅上,滿臉疲倦,御醫跪在一旁,正替他搭脈。

    “殿下近來太過操勞,又染了風寒,所以才會這般頭痛難忍,身子綿軟無力。”御醫收回手,恭謹地說道。

    “請快去寫方子吧。”

    年輕的宦官張真再旁低聲說。

    御醫起身小心地退出寢殿,張真將一碗熱茶捧給夢石:“殿下,如您所料,陛下方才將今日星羅觀的差事交給了二殿下。”

    方才夢石在含章殿中暈倒,淳聖帝便立即著人將他送回長定宮,又叫了御醫前來替他診治。

    “嗯。"

    夢石應了一聲,神情卻仍是說不出的凝重。

    “殿下,您可是在擔心明月公主?”張真小心翼翼地問。

    “五弟絕不會放過這個生事的機會,我既要成全他,”夢石心中總有些不大安寧,眉頭皺得很緊,“也要成全明月,但我總有些擔心。”

    “殿下放心,我們在觀裡的人盯著呢。”

    張真低聲寬慰道

    夢石沉吟片刻,他擱下茶碗:“不行,你親自去盯著,若是明月出了什麼事,你便提頭來見!"

    ——

    天色明亮許多,星羅觀中的油布尚未遮擋起天幕,雨便已經停了,凌霜大真人將商絨迎上高臺,數百名道士在長階底下拖著長長的調子誦經,數不清的銅鈴搖搖晃晃,清脆的銅鈴聲與誦經聲密織一片。

    火祭,祈福,敬拜上蒼,商絨一如以往生辰時那般一一完成,東方陰雲既散,淺金的日光瀰漫,鋪滿白玉高臺。

    商絨幾乎有些睜不開眼。

    底下的人影密密麻麻,她在這個最高最高的地方往下望,不由心生一種搖搖欲墜的懼意。

    商絨跪得腿麻,被拂柳扶著慢慢地往下走,那些身著白衣戴著面具的少年少女躬著身跪在長階上。

    鼓聲響起,銅鈴一搖,伴隨那些席地而坐的道士們誦經的聲音,香火燃燒的煙霧更盛,將這高臺籠罩起來,便好似在雲中一般。

    商絨偷偷地從階梯兩旁的白衣人中尋找折竹,她的眼睛被煙霧燻得有些發澀,始終不能從這些衣著乃至面具都一模一樣的人中辨認出他。

    濃煙繚繞,高臺玉階彷彿成了雲中瑤臺,縹緲高懸,不似人間。

    眾人在底下仰望著溼霧白煙裡的公主,金蓮花冠間墜掛的寶珠熠熠生輝,她烏髮雲鬢,朦朧的煙霧裡,她額間一點硃砂殷紅,衣袂輕盈拂動,恍若神女般不染纖塵。

    道士們不知疲倦地唱誦經文,朝陽的金光穿梭於霧中,更令眾人眼前所見皆有一種莊重肅穆的神性。

    商絨又走下一階,忽的,她只覺有人輕輕觸碰她袖間的手,冰涼的觸感,一顆圓圓的東西塞入了她掌心。

    整個過程只是短暫一瞬,幾乎是她方才反應過來,那人便已經收回了手。

    商絨低眼,看見跪在她身邊的白衣人垂著頭,烏黑的髮髻間正是那根她最熟悉的銀簪。

    “公主?”

    拂柳見她停步,便喚了一聲。

    商絨立即收回目光,她不能讓任何人覺察出什麼異樣,收攏掌心捏著那顆東西,繼續抬步往底下去。

    底下仍沒有夢石,商絨掃視一眼,卻看見了立在不遠處的商息瓊。

    他不是說今日不能來麼?

    商絨心中驚異,見凌霜大真人朝她走來,便問:“大真人,大殿下在何處?”

    “夢石殿下今晨在含章殿見陛下時暈倒了,他身體有恙,今日實在不能過來,故而陛下便命息瓊殿下前來主持大局。”

    凌霜大真人說著,見她的臉色似乎有些不好,便問:“公主這是怎麼了?”

    “只怕是在那上頭受了風,大真人,殿中的清醮還要些時候,不若,便請公主先去休息吧?”

    拂柳垂首,說道。

    “也好,公主先請焚香更衣,待此處法事做畢,再請公主去大殿清醮。”凌霜大真人捋了捋鬍鬚,“快命人帶公主去休憩。”

    商絨心中十分不安,夢石不是說好今日他一定會來麼?他若不來,那麼今日的計劃是否已經有變?

    商息照立在一片清清幽幽的綠蔭前,遠遠地看見凌霜不知聽那道士摶雲說了什麼,便蹙著眉朝另一邊去,身邊竟也不要人跟著。

    商息照挑眉,立即對身邊的侍衛道:“讓他們去吧。”

    “是,殿下。”

    侍衛悄無聲息地朝一名不遠處的道士打了手勢。

    星羅觀主白隱立在樓閣之上,將底下那一番微妙的暗語收入眼底,一張面容無悲也無喜,他已立在此處許久,彷彿是專門在盯著那商息照的一舉一動。

    身後的步履聲很輕,但他仍舊聽到了,他也不動,下一刻一隻柔弱無骨的手探來環住他的腰身,他才垂眸瞥了一眼。

    “你不該在公主身邊麼?”

    白隱的嗓音平靜而溫和。

    “那位夢石殿下的人可不會讓我跟著去。”女聲嬌柔甜膩,從他身後繞過來,露出來一張不施粉黛卻依舊明豔非常的臉。

    她的後背輕抵欄杆外的花枝,花瓣上的露水浸溼她灰藍色的道袍。

    白隱臉上依舊沒有什麼表情,卻伸手捏住她的下巴,細膩柔滑的觸感在指腹有點涼涼的,他一身月白道袍嚴整,頗具仙風道骨之質,然而他指腹寸寸摩挲她的面頰,又有一種令人神迷的,隱秘的曖昧。

    “拂柳。”

    他的聲音低沉而無波:“今日一過,你便要走。”

    他是如此篤定的語氣。

    “你捨不得我麼?”拂柳輕笑起來,如同一個專門惑人的女妖般,她倚靠在他的胸膛,他身上檀香的味道隱約,她的手輕撫他的衣襟,“你若真捨不得,為何不與我一起走?你正陽教道士不能犯的戒,你不是都已經犯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