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梔子 作品

第79章 都算了

    “王爺,其實留著做個念想也是好的。”秋泓回過頭,看見榮王雙臂撐在案上,失神地望著炭火,便出聲道。

    榮王反應了好一會兒,才後知後覺地搖頭:“不必了。”

    “絨絨已經離開禁宮了,如今胡貴妃正盯著榮王府,若這些東西被發現,豈非多添話柄?”

    榮王凝視著案上零星的幾封信件,那上面的字跡是他再熟悉不過的,他的女兒的親筆手書,只不過這些手書都是她寫給溫氏的。

    “鶴紫說,公主有將那些信件好好地存放著。”

    火光時明時暗,秋泓燒掉的,都是經由她以溫氏的名義代筆卻並未送入禁宮的書信。

    商絨所熟知的溫氏的筆跡,實則是她的筆跡。

    “都燒了麼?”

    榮王指節蜷縮起來。

    “燒了。”

    秋泓簡短地答。

    榮王不說話了,他將桌上的書信遞給她,隨後靠在椅背,怔怔地盯著滿窗的夜雨發呆。

    門外有了些動靜。

    秋泓立即起身去開門,隨即一道高大的身影走入屋中,夜風吹著雨絲進來,書房內的長幔被捲起。

    秋泓出了屋子,來人瞧了一眼炭盆,看清其中並未燒盡的東西。

    “敬直,還未多謝你願借夫人的名義於我,讓我得以與絨絨做一回不見面的忘年之交。”

    榮王坐在書案後,望向長幔後的那道身影。

    “王爺何必言謝。”

    簾外的的男人抬起頭來,赫然便是賀仲亭。

    “若我早知她在南州是自己出逃,我便該早一些如她的願,”榮王長嘆一聲,“也好過她回來這一趟,徒增煩憂苦。”

    若非是榮王妃回府來與他說了一句,商絨要她代自己向他問安,他也料想不到商絨心中竟已存死志。

    “公主自小生活在禁宮,她當初流落南州也不知是個什麼境況,您有所擔心也是再正常不過。”

    賀仲亭寬慰了一聲,隨即又道:“只是明月公主沒有死的消息已經入了陛下的耳,今日陛下見我時便要我將公主找回,您也知道,如今您將王妃藏了起來,胡貴妃與王妃又積怨已久,她找不到王妃,只怕也不會放過公主。”

    淳聖帝纏綿病榻,清醒的時候並不多,方才在禁宮之中,那彷彿一夜之間老了許多的淳聖帝抓著他的手,艱難地對他道:“賀卿,明月,你一定要將明月找回來,別讓她在外頭吃苦,別讓她……讓她受罪……”

    榮王聽出他話中的深意,半晌才道:“敬直,你知道我早就沒有什麼是能與那兩個年輕人相抗衡的了。”

    “王爺,”

    賀仲亭一撩衣襬跪下去,夜雨連綿,雷聲滾滾,他的聲音清晰傳入簾後,“當年您舍了逃離玉京的機會救下臣父,臣便發誓改名換姓也要報答您的大恩,臣為皇帝出生入死皆為早日坐穩這凌霄衛指揮使的位置,以圖您之來日,這是臣心中所想,亦是臣父臨終所念。”

    賀仲亭原不姓賀,他父親是榮王的家臣,當年險被裘遺光所害,是榮王甘願錯失出逃的時機回來營救,如此才保住了父親與他的性命。

    “可我除了你,如今又還有什麼?”

    榮王搖搖頭,“你不要與我提晴山,他好不容易從此地脫身,如今正是享天倫的好時候,你也知這些年來我服用寒食散已入膏肓,敬直,我活不長了。”

    “王爺……”

    賀仲亭喉嚨發緊。

    “這些年你我謹慎,少有這般能夠面對面的時候,我本該與你暢飲,但我如今已是滴酒不能沾,”榮王勉強笑笑,“敬直,我知你為我之心,但也許正如晴山當年所說,我一身的骨頭已經摺斷了,曾在我身邊那麼多的忠義之士皆為我而死,我已經不敢再讓你,讓晴山為我去赴刀山奔火海了。”

    “但是敬直,我想最後再囑託你一件事。”

    “臣絕不會讓胡貴妃等人找到明月公主的下落。”

    榮王還沒開口,賀仲亭便已經猜出他要說的話。

    榮王靜默著,片刻他站起身,身上的疽症折磨得他已有些走不動路,但他還是勉強往前幾步,掀了簾子,伸手去扶起賀仲亭。

    “敬直,”

    榮王看著他,神情溫和,“你多年不易,到了如今這個位置,可千萬莫為我前功盡棄,無論是我,還是皇兄,我們都已經老了,為了你自己,還有你的兒子或夫人,你也該早做打算。”

    “那麼您呢王爺?”

    饒是賀仲亭這般不顯山不露水的人,也終究難免因榮王這番話而眼眶溼潤:“您被折磨,被蹉跎的這些年……又該如何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