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之期 作品

第六十五章 黑船來航(上)箊靗鈟

1845年,江戶城。

一座氣勢恢宏的日式宮殿中,微風吹過風鈴發出清脆的響聲,美麗的櫻花隨之飄落。

盤腿坐在榻榻米上的人便是阿部正弘,幕府首席老中,在這個國家權力最大的人之一。

年僅二十七歲便成為了首席老中,在江戶幕府的歷史上可謂是絕無僅有。

只不過此時的阿部正弘卻完全沒有“少年志得”的意氣風發,也沒有心情聽那悅耳的風鈴聲,櫻花的飄落更是讓他感到一股莫名的悲傷。

幕府內部都稱阿部正弘為“瓢簞鯰”,可見人們對其期望之高。

傳說中有一條巨大的鯰魚揹負著日本諸島,它一動身子就會發生地震,因此惠比須神便用葫蘆壓住鯰魚。

鯰除了有破壞毀滅之意,同時也有復興改造之意,被稱為“改造社會之鯰”。

而葫蘆本身在出雲就有無病息災的意思,於是乎瓢簞鯰便有逢凶化吉、消災解厄之意。

只不過身為首席老中的阿部正弘比誰都清楚,此時的幕府已經日薄西山,賦稅徭役已經高到了一個無以復加的水平,但是依然無法還清欠下商人們的債務。

中央政府的虛弱導致整個日本都處在動盪之中,野心家不斷通過對外走私貿易和進一步壓榨領民獲得更強大的力量。

曾經將農民弄得半死不活,便是統治的秘訣。

然而此時農民已經活不下去,屢屢***,甚至有些低級武士和商人也加入了造反的行列。

而幕府只能不斷向商人借錢來應付眼前的危機,此時很多大商人的實際地位已經遠高於武士階層。

阿部正弘所不知道的是造成這種怪圈的根本原因在於市場經濟的發展,貢米的市場佔有率與米價的同步下跌,即意味著幕藩領主所擁有的財富銳減。

當時日本的稅收繳納的主要是粟米,所以這就造成了大名們財政的普遍困難,同時也意味著家臣、武士祿米的實際價值下降。

俗話說倉稟實而知禮節,現在這些武士連飯都吃不飽又哪來的忠孝、節、義。

(日本人講究忠孝一體,或者說忠孝一本,所以沒用頓號分開。)

同時囊中羞澀的武士階層也對社會現狀越發不滿,畢竟按照他們的傳統觀念和所學來看,商人應該是末業。

而此時卻騎在他們頭頂作威作福,更可恨的是那些武士宣誓效忠大名們居然也和商人們串通一氣,這簡直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有些武士便開始試圖改變這種局面,不過那些最有能力和最聰明的武士通常會選擇為商人盡忠。

實際上當時想為商人盡忠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畢竟僧多肉少,但這難不倒這個熟讀《三國》的民族。

很多武士都選擇了“認賊做父”,做商人的養子。商人們同時也開始覬覦更高的權力,去做那些大名、華族的養子。

只不過他們這些養子並不是打算去“盡孝”的,而是去奪權的。日本歷史上的養子文化十分複雜,在本書中就不贅述了。

只要記得養子是有繼承權的,而且同樣可以繼承家督之位(族長),並且由於自帶勢力,通常會在繼承戰中更具優勢。

到了江戶時代中後期,甚至有“商人一怒,而天下懼。”的說法。(原版是“大坂商人一怒,天下諸侯驚懼”,不過覺得沒啥氣勢就改了一下。)

實際上幕府的統治階級也不是不知道這種亂象,同時也採取了一大堆改革自救措施。

常規的方法就不說了,只說一下其中最為離譜的舉措,那就是可以對要賬的人使用“無禮討”。

(無禮討便是大家經常說的武士隨便殺人的特權,但實際上這項權利在多次修改之後適用範圍已經極窄。)

沒錯,就是可以公然賴賬,砍死那些逼債的商人。不過很快金權就壓過了武權,無禮討也不再試用逼債的情況。

總體來講幕府的這些改革並沒有起到多大作用,畢竟隨著生產力和商品經濟的發展,封建地主的衰落幾乎是必然。

同時豪農和豪商的出現,這本質上也是資本主義經濟發展的早期產物。

豪農就是通過土地兼併的農業資產階級,豪商們則是類比於歐洲的金融資本家。

這些人在有了最初的原始積累之後,就想要進一步發展,但那勢必會進一步削弱原有統治階級(幕府、大名們)的力量。

這種情況會隨著豪農和豪商的強大,與幕府的衰落會不斷重複進行,直到雙方地位發生改變。

不過當時日本的資本主義萌芽還很弱小,更是沒有商人自治的傳統和足夠的社會地位支持他們革命,所以才顯得異常另類。

阿部正弘的前任水野忠邦是一個很有意思的人,他一方面高舉反貪大旗,另一方面自己私下裡瘋狂收受賄賂。

但是那場在亞洲發生的戰爭給幕府的震撼實在太過強烈,就連其內部高級官員也無法接受這一事實。

強烈的危機感讓一名叫鹽谷宕陰的幕府高級官僚,不顧自己的性命將大量關於那場戰爭的資料公之於眾。

在當時的日本唐風說書(大清)和蘭風說書(荷蘭)都屬於絕密,只有少部分幕府高級官僚才有知情權。

鹽谷宕陰的行為立刻在日本引起了一場軒然大波,尤其是對武士階層來說簡直就像是天崩地裂一般。

因為他們的信仰崩塌,然後就是大和民族的傳統藝能——刨腹自盡。

“嗚呼,巨炮震天堅城摧,夷船進港漢軍走。哀哉!講和金百萬,往買夷酋一朝咲!”

這是一首生活在天保年間的詩人所做的詩,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這場戰爭給日本人帶來的震撼。

於是乎幕府在水野忠邦的主持下開始了一場改革,當時日本面對的兩個最大的問題是糧食產量不足和統治階級沒錢。

此時的日本天災不斷,就連最富庶的大坂地區都出現了饑荒,更不要說其他土地貧瘠的地區了。

種田不出糧食,人總不能呆在原地餓死。於是乎大量的水吞、小前(日本窮苦農民最下層),開始逃往城市以求一線生機。

這在某種意義上講給日本的工商業提供了大量廉價勞動力,但是農民跑得多了,糧食產量自然更低,糧價繼續上漲,更多人破產。

水野忠邦為了打破這種循環,頒佈了《人返令》就讓那些農民從哪裡來回哪裡去。

這種做法不只得罪了農民,也得罪了商人。

前者認為自己在城市裡能賺錢,在農村只能等死,憑什麼繼續當牛做馬?

後者覺得好不容易弄來這麼多廉價勞動力,走私貿易總算有些起色,現在沒了他們,自己還拿什麼跟外國競爭?

然後水野忠邦就將商人視為自己改革最大的敵人,他知道造成饑荒的原因不只是天災,更是商人囤積居奇所致,所以又頒佈了《限價令》想要打破這種局面。

但是商人們聯合起來不賣糧食,幕府又沒有足夠的糧食救濟災民。這種情況富商能忍,但是災民卻受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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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乎《限價令》宣告失敗...

水野忠邦想要改善海防,修建新式戰船,但是問題又來了,沒錢。以上的計劃只能成為空談,

最後他退而求其次,頒佈了《燃料澹水供給令》,這條法令的實際內容和慈禧的套路差不多,就是外國船隻只要有燃料、食物、澹水等需求,當地政府就要立刻滿足,勿使友邦怨恨。

後來明治維新志士坂本龍馬怒稱其為“慰安令”。

水野忠邦的一通改革終於引發了刺殺事件,他的改革也宣告失敗。

其實此時的日本,有點像是十五、十六世紀的歐洲。1819年到1845年日本的貨幣貶值了21次,這為幕府緩解了經濟壓力,但是卻將其轉嫁到武士階層之上。

物價飛漲加上沒有戰爭武士的薪俸數年未漲,導致其生活極其困難。其中很多人都需要舉債度日,甚至改為手工生產者。

當時富有商人的女兒是眾多武士追求的對象,同樣武家的女兒也願意嫁給那些她們過去根本瞧不起的商人做妻,甚至是做妾。

社會地位同樣對調...

總之水野忠邦的改革不會成功,也不可能成功。

天保改革的失敗給本就日薄西山的幕府又來了重重一擊。

而此時的阿部正弘與他這位前輩正面臨著相同的困境,而且比起水野忠邦,他還要面對更多的挑戰。

從1778年第一艘俄國船出現在日本最北端的下蝦夷島(北海道)開始,俄國人就不斷試圖與日本通商。

而俄國人又從來都是一群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傢伙,在幾次要求通商未果之後,他們動起了歪腦筋。

俄國人開始假裝成海盜騷擾蝦夷島北部地區,甚至直接劫掠人口,建立學校教授俄語。

到了1821年時,沙皇亞歷山大突然厭倦這種偷偷摸摸的遊戲,於是乎便宣佈:

“白令海峽以南至北緯五十一度之間北太平洋沿岸及其附屬島嶼均歸俄羅斯帝國所有...”

雖然遭到了多國抗議,但是亞歷山大一世依舊我行我素。直到尼古拉一世上臺之後,對於遠東及北太平洋地區的侵略才有所緩和。

1840年的戰爭之後,俄國擔心英國人的擴張會影響到自己在遠東和北太平洋地區的利益。

於是乎沙皇尼古拉一世制定了臭名昭著的東俄羅斯計劃,它的第一步就需要和日本建立貿易關係,利用自身盛產的毛皮、鯨油、魚雷,來換取建立永久定居點的食物、煤炭等日用品。

然後設法取得日本的港口,為進一步南下做準備。

1845年俄國使者再次帶著尼古拉一世的親筆信來到了日本,不過依然遭到了幕府的拒絕。

東西伯利亞總督穆拉維約夫揚言報復,不過由於車臣地區的大叛亂導致這個計劃落空。

畢竟高加索威脅的是南俄大草原,對俄國的威脅要遠比遠東大。

不過這一點幕府無從知曉,他們只能活在戰爭的陰雲之下。

1808年英國戰艦偽裝成荷蘭商船闖入長崎港,期間綁架人質,勒索燃料和澹水,讓長崎奉行羞憤不已,遂切腹自盡。

1820年前後大量英、美捕鯨船進入北太平洋,開始不斷地騷擾沿海地區,甚至爆發直接的武裝衝突。

其中美國人對日本最感興趣,1837年時甚至還弄來了一群南洋日本人試圖進入江戶灣,結果遭到浦賀所炮兵驅逐。

事實上美國人正在計劃著一次全新的接觸,作為美國曆史上最強勢的總統,波克爾準備以武力敲開日本的大門,為此他準備動用兩艘美國最新式的護衛艦...

(實際上後來佩裡也只帶了四艘船。)

不過此時最讓阿部正弘頭大的是荷蘭國王的來信,“商人王”威廉二世建議幕府要麼廢除閉關鎖國的政策,因為它已經與這個時代脫節。

要麼與更加強大的王朝建立關係,順便還透露了此時正有一支奧地利帝國的艦隊前往日本的消息。

荷蘭是江戶時代唯一得到幕府許可通商的西方國家,雙方的關係維持得還不錯。

蘭風說書和唐風說書一直是幕府瞭解世界的重要工具,當幕府試圖從荷蘭商人口中瞭解奧地利帝國是個什麼樣的國家時得到的答桉無一不是一個強大到可怕的外交強國。

沒錯,這個國家陸戰、海戰、搞經濟似乎都不太行,但是又偏偏能屹立在西方數百年不倒。

荷蘭人對奧地利帝國的評價遠高於英、俄,畢竟奧地利之前幫荷蘭重新拿回了弗來芒地區,並且在一定程度上提升了其經濟實力。

英國是荷蘭的世仇,讓後者說前者的好話不太現實。至於俄國則壓根就被視為蠻夷,而且其做法也確實夠得上蠻夷二字。

當被問及到荷蘭和奧地利的關係時,荷蘭商人表示後者是德意志邦聯的主席,而荷蘭是其成員之一。

非要用日本人能聽懂的話,那麼可以理解為大名和將軍的關係。

這種回答讓包括阿部正弘在內的幕府***都震驚不已,因為在他們心中荷蘭就已經很強大了,尤其是那艘負責為威廉二世送信的四級戰列艦,簡直是刷新了他們對戰船的認知。

要知道此時全日本最大的海上戰艦——天地丸,不過才五百料(六百噸噸)。

而那艘荷蘭海軍四級戰列艦的總重量超過一千五百噸,雙方完全就不在一個檔次上。

就在此時宮殿門口的方向傳來一聲戰馬的嘶鳴,阿部正弘握緊了手中白骨紙扇。

廊側傳來雜亂且急切的腳步聲,他知道這一天遲早會來。

“主公大人!大事不好了!

大事不好了!

奧地利帝國的艦隊已經駛入江戶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