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抹輕焰 作品

第二百八十五章 人生看得幾清明(二)

  這裡只有一個極小又極緩的山坡,山上長滿了密林,林中豢養著一些飛禽走獸,供住在這裡的使團打獵消遣。

  大雪過後,厚厚的積雪覆蓋了整片密林,天地間一片蒼茫荒蕪。雪地上能看到兩串清晰的足印,往林中深處延伸。

  瞻雲館僅供安南的使團下榻,今日兩名使者被關押起來,整座館驛只有胡七一人居住,所以這串腳印之一定是他的。

  鹿寧忐忑不安的跟著腳印往林中深處走去,每走一步,她的心就顫抖一次。

  她期盼著胡七此時只是正在林中打獵而已,當自己出現他面前時,他會拿著獵物如往常那般,興高采烈地跑過來炫耀一番。

  林子並不大,鹿寧走著走著便站住了腳,一陣窸窣的低語聲已經傳來,她藏在一棵粗大的松柏後面,稍稍探出頭瞧去。

  胡七一襲銀色的狐裘,是冬季裡最好的保護色,已和天地融為一體,卻還是被鹿寧一眼就捕捉到。

  胡七面前站著一位黑衣男子,大概是因為他有些駝背,讓他的個子看上去比胡七稍矮。

  他們故意壓低聲音,鹿寧根本聽不到他們交談的內容,只能看到黑衣男子說幾句話就會咳嗽幾下,看樣子應該是病了。

  兩人捱得很近,神色嚴肅,一邊低聲交談著,一邊時不時的四顧,十分警惕。

  鹿寧想再靠得近些,聽清他們的談話,當她偏過頭去,卻恰好看到黑衣人也轉過臉來,望向她這邊。

  那人雖然遮住口鼻,辨不清面容,可他裸露的皮膚卻透著一種不正常的慘白。

  最可怕的是,那人有一雙毒蛇般的眼睛,閃爍著寒光,似有一種恐怖的穿透力,彷彿隨時要把眼前的人囫圇吞掉。

  一種說不出的寒意騰的升起,鹿寧忍不住激靈靈打了個寒襟。她不知為何,不敢再待下去,竟轉過身去落荒而逃。

  積雪被碾壓的聲音,驚擾了密談中的二人,他們立刻往外奔去,只見雪地上又多了一串足跡。二人相視一眼,立刻奔向瞻雲館門口。

  鹿寧忙不迭的跑出館驛,飛身躍上馬背,一提馬韁,在馬臀上抽了一鞭,雪絨馬長嘶一聲,放開四蹄,急馳而去。

  雪絨馬剛離開,胡七也跑至門口,他四下張望,卻不見人影。

  略一沉吟,胡七轉身向門口的御守司問道:“剛才是否有人進來找過我?”

  幾個衙役相視一笑,說道:“還不是一位俏麗的小娘子來了,可不知為何,方才卻匆匆跑了!”

  胡七大吃一驚,卻強顏歡笑敷衍著:“她和我賭氣,竟這麼就跑了!”

  說完,他轉身大步走回房裡。

  一關上門,那黑衣人便走了出來,低聲問道:“可有抓到人?”

  胡七心事重重的坐下,搖了搖頭:“既然事情已經到這一步了,就沒什麼好擔心的了!”

  黑衣人又問道:“需要我出手解決嗎?”

  胡七搖了搖頭,神色淡定:“目前的局面我還能掌控,需要你的時候,我會告訴你。”

  “我知道了。”黑衣人始終面無表情:“不過,她是什麼人?你對她似乎有些不一樣!”

  “這件事與你無關。”胡七露出不悅的神色。

  黑衣人無言可辯,只好問道:“若剛才她聽到了什麼,你要怎麼辦?”

  胡七沉吟片刻,才道:“這是我和她之間的事,你不必插手。”

  黑衣人皺起眉頭,忍不住叮囑道:“雖然她救過你,可你千萬不能感情用事——”

  “我知道,不用你提醒我。”胡七望著鹿寧離開的方向,清澈的眼眸中,隱有一絲悵然。

  “好吧,那一切就按照計劃來吧。你照顧好自己,我先走了。”黑衣人嘆了口氣,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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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數九寒冬,天寒地凍,溫暖似乎還很遙遠。

  尤其是年終時,遍地吹著颯颯的北風,天空一直都是陰沉沉的,整座盛京城都沉浸在白皚皚的飛雪之中。

  巍峨的鳳凰山,籠罩著一層影影綽綽的輕紗。

  一雙紅鞋,放輕腳步,慢慢踏進松林,踩在鬆軟的松枝上,震得松果從高高的松樹上跌落下來,滾落到一旁。

  高聳入雲的林間,一位黑衣少女揹著雙手,哼著輕快的小曲,在林間盈盈前行,往林深之處走去。

  這片松林的地底下奔湧著烈火,松林深處被人工開鑿出一個溫泉,溫泉四周環繞著巨大的山石和高大的樹木,所以位置及其隱秘,罕有人知。

  青綠色的溫泉水瀰漫著白色的霧氣,翻騰的水池如同明月一樣皎潔,好像天空懸掛的明鏡。

  水面上撒滿了雪白的木蘭花瓣,人浮在水中,鼻內充滿了蘭花的芳香,絲毫嗅不到硫磺那刺鼻的臭味。

  羽楓瑾悠然的坐在水中的白玉床上,將胸部以下都浸泡在溫泉水中,滿頭的青絲高高的束在頭頂。

  他昂著頭,闔著雙眼,盡情的享受著溫滑清澈的泉水,親吻全身的親切之感。

  “噗通”一聲響,泉水泛起陣陣漣漪,推著大堆的花瓣,貼近他的身體。

  他不用睜開眼,也知道來者是誰。

  緊接著,一個痛快的聲音響起:“啊!好真舒服啊!這裡的溫泉水真是沒話說!如此良辰美景,兄長也小酌一杯吧。”

  羽楓瑾睜開雙眼,瞧見一個托盤緩緩向自己飄來,托盤上放著一個琉璃酒壺和一支夜光杯,酒壺中紅褐色的瓊釀,閃著妖冶的光芒。

  燕榮慢慢喝了一口,暢快地讚歎道:“兄長當初一眼就看上這塊風水寶地,命人開鑿成溫泉,可真是會享受啊!”

  羽楓瑾拿起酒杯淺抿一口,淡淡笑道:“葡萄美酒夜光杯!你也不錯啊!”

  放下酒杯,他不住的讚道:“如此美酒,定是出自芳儀之手!看來你這張嘴愈加刁鑽了,除了芳儀的酒,怕是別的酒,都入不了你的口吧!”

  燕榮咧嘴一笑,道:“那是自然!有這樣一位釀酒高手在身旁,又不用花錢,誰還出去喝酒啊!”

  羽楓瑾又闔上雙眼,幽幽說道:“誰說你不用花錢了!芳儀已經找我抱怨過很多次,說你總是賒賬!她不主動要,你也從不主動給。她向你要,你就裝醉!我可告訴你,你欠下的酒債和風流債,我可是不會管的,你要自己想辦法還!”

  燕榮不以為意,將雙手枕在頭後,閉上雙目,慵懶地說道:“以後的事,以後再想,反正我現在是債多了不愁!等債主找上門來再說!”

  羽楓瑾斜眸睨著他,無奈的笑了笑,也閉上眼睛享受這寧靜的時光。

  天空開始飄起雪花,翊王慢慢睜開眼,抬頭仰望天空。

  天空很藍,只有幾絲雲在飄蕩。泉霧在四周繚繞,漫天的雪花飛舞,陣陣的幽香撲鼻而來,沁人心脾,格外溫馨。

  他蒼白的雙頰也因為熱氣,紅得好像三月裡的桃花,豔麗欲滴。

  羽楓瑾忽然失神般嘆道:“這裡真是好地方,能讓人忘卻凡塵往事,做到心中無物、心中無我的境界!”

  燕榮將全身都浸在熱泉裡,只有頭露在外面。

  他睜開雙眸看向翊王,咯咯笑著道:“兄長這突如其來的感嘆,看來是最近煩心事頗多啊!是不是和那個鹿幫主有關啊?”

  羽楓瑾失笑著搖搖頭,嘆道:“我現在可是徹底得罪了她,幾次在莊樓門口看到她,她也只是打個招呼邊離開了,一句話都不肯多說。”

  燕榮大笑了幾聲,嘆道:“哈哈!果然是個敢愛敢恨的江湖女子!情感上的事,說斷就斷,絕不拖泥帶水!”

  說著,他喝了一口酒,砸吧砸吧嘴,打趣道:“看來兄長這次欠下的情債,也著實不小啊!”

  羽楓瑾垂眸看著杯中之物,苦笑道:“都說欠債還債,可這筆情債……我還真不知該怎麼還。”

  燕榮笑了笑,舉杯道:“兄長,像這樣固執、任性、敢愛敢恨的江湖女子。要麼就敬而遠之,千萬別染指。要麼就做好,與她們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準備。她們可絕不容許謊言和三妻四妾的存在。”

  羽楓瑾舉著酒杯,臉上掛著一抹狡黠:“那也祝你早日找到那個,把你折磨個半死的女子!”

  說著,二人相視大笑,便你一杯,我一杯地喝個不停。

  熱氣蒸騰,清氣氛氳。

  二人從水中上來,在岸邊坐了一會兒,又慢慢的踱回池中,小心翼翼地躺下。他們看著大千世界、山景海趣,格外的逍遙自在。

  燕榮忽然撐開眼睛,看向翊王,問道:“對了,兄長。上次你和我說,要我多加留意和打探安南世子,你是懷疑他身份可疑嗎?”

  羽楓瑾闔著雙眸,淡淡道:“不僅是我懷疑,皇上也並不信任他的話。”

  “可是……”燕榮摸了摸鼻子,沉吟道:“胡七身上有什麼可疑的嗎?為何你們會突然對他產生懷疑?”

  羽楓瑾微蹙眉頭,沉聲道:“這個胡七身上有太多疑點,雖然他也解釋過,卻不能為他洗脫嫌疑!你想想,他在靈州呆了那麼久,若不是咱們及時出現,他很有可能被斬首,這種情況下,他都沒有說出自己的身份。而得知皇上抵達靈州後,他就立刻表明身份。而他剛到盛京,裴心隱卻突然暴斃,這不得不讓人懷疑!”

  燕榮轉過頭看著他,訝然道:“可胡七不是已經和安南使團,當面對質了嗎?難道這還不能證明他的身份?”

  羽楓瑾勾唇冷笑道:“誰能知道哪些安南使團,是不是也是他提前安排好的!畢竟,現在裴心隱一死,禮部也沒帶回任何有價值的消息,那所有的事實,就只能聽胡七一面之詞了。”

  燕榮略一思忖,不禁奇道:“兄長,我想不明白,這胡七冒充安南世子的目的是什麼。如果他是假的,那他真是身份是誰,怎麼會佈下如此大的局?”

  羽楓瑾深沉一笑,冷冷道:“他有什麼目的,現在還不得而知。不過,他如果真是假冒世子,那他的身份一定不簡單。”

  燕榮沉吟片刻,沉聲道:“那這樣說來,鹿幫主和他走得近,豈不是很危險?你要不要去提醒她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