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抹輕焰 作品

第六百五十九章 斷腸聲裡憶平生(三)

  ——侍寢——

  南薰殿內,清氣氛氳。溫熱的泉水如同明月一樣皎潔,空氣中充斥著玫瑰的芳香。鹿寧從池中緩緩站起,玉足輕點著白玉階,一步一步走上來。

  侍立在側的丫鬟們,立刻走過來為她穿好衣服、梳妝打扮,鹿寧面無表情、故作順從的任她們擺弄著。

  目光所及處,桌上一支金光燦燦的髮簪,格外顯眼。

  珠簾挑起,毓秀攙扶著鹿寧,一步一步踏進馥郁芬芳、紅燭熠熠的寢殿。

  毓秀將她扶到雕工精美的床上,向她福身行禮,道:“還請娘娘稍事休息,北靜王待會兒就過來了!”

  說著,便吹熄了屋內所有燭火,小心翼翼的退出殿去。

  鹿寧不知為何她要熄滅蠟燭,她緩緩閉上了眼,過了一會兒才睜開,雙眼便已漸漸適應了黑暗。

  觸手可及的,是刺繡精美的被衾,一針一線,都是旁人無法企及的尊榮。

  不用看便知,這是一座多麼精美的牢籠!

  鹿寧輕輕嘆了口氣,起身抹黑走到窗邊。

  素手推開窗子,只見窗外月華清明,照在殿前玉階之上,如水瀉地般柔和明亮。

  夜風吹來,通體生涼,她抱著雙臂靠在窗欞上,遙望著皎月出神。

  她抬手摸了摸脖子上,那枚已經舊了的護身符,冰涼的手感如此真實,真實到刺痛她的心。

  他現在應該抵達雲州了吧!

  他會不會也在抬頭,和自己看著同一輪明月?

  他會不會也恰好想起了自己?

  不,自己那幫傷了他,卻沒給他一個解釋,他一定很生氣、很傷心!

  不過這樣也好,省得他惦念自己,到讓自己寢食不安!

  可如果……如果他就這麼忘了自己……

  鹿寧不願再想下去,蝕骨的思念,折磨得她坐立難安、生不如死!

  忽然之間,殿外的長街上,亮起一串燈火。

  一陣整齊的腳步聲響起,隨之而來的,便是宮門被打開的聲音。

  鹿寧探頭看去,只能隱隱看到,一眾人簇擁著一位錦袍玉帶的男子邁進殿來。

  看來是今晚要服侍的男人回來了,鹿寧十分鎮定的關上窗子,屋內頓時又陷入一陣黑暗。

  她摸著黑剛坐回到床上,房門就被緩緩推開。

  那人站在門口,似乎遲疑了一下,才慢慢走進門來。

  房門隨即被關上,鹿寧突然嗅到空氣中,隱隱傳來一陣清淡的梅香,這讓她心頭不由得一顫,精神立刻緊繃起來。

  男子似乎適應了黑暗,他穩步走到鹿寧面前駐足。

  鹿寧沒有抬頭,卻能感到兩道熾烈的目光,在自己的身上停留了許久。

  那人沒有說話,甚至連嘆息都沒有,只是挨著她撩袍坐下,卻只是一動不動的看著她,許久許久,也不見有什麼舉動。

  機關如此,鹿寧卻時刻保持警惕,她放慢了呼吸,以耳當目,監聽著男子的呼吸,預判他的行動。

  雙手在袖中暗暗捏成拳頭,被一個僵硬的物件硌得生疼。

  二人在安靜中度過了很久,就在鹿寧以為,他不會有任何舉動時,男子卻伸出手,輕輕握住她的。

  鹿寧觸電般縮回了手,卻被男子緊緊捏住,不讓她退縮。

  鹿寧全身一僵,咬牙警告道:“你放手……”

  話音未落,男子在黑暗中身子一前傾,精準的將鹿寧撲倒在床。

  兩具軀體緊緊熨帖,二人四目相對,姿勢極其曖昧。

  鹿寧穩住呼吸,一字字提醒道:“我再說一遍,放——手!”

  男子沒有繼續,卻也沒有起身,只是在黑暗中,深深的凝視著她。

  幽幽體香傳來,豐滿的身軀一起一伏,與他的身子緊緊貼合。

  男子的氣息,漸漸變得沉重起來。

  他嘗試著俯下身,慢慢湊近她馨香的唇。

  忽然間,黑暗中響起一聲哀嚎,男子倏地彈開身子。

  “你……你……”男子捂著小腹,劇烈的喘著粗氣。

  鹿寧緩緩坐起身來,獰笑道:“我警告過你,不要動我!”

  說著,她走下床去,點燃了一旁的燭臺。便拿起燭臺來,照著男子的臉。

  剎那的光明,晃得男子睜不開眼,他不由得伸出手擋住臉。

  鹿寧卻一把拂開他的手,男子緩緩睜開眼,與鹿寧四目相對。

  看清男子的面孔,鹿寧全身一震,瞳孔驀地撐得死大,彷彿看到鬼魂一般,踉蹌的往後退去。

  “你……你……你沒死?”鹿寧指著男子,驚恐的大叫著。

  一剎間,往事如潮水般襲上心頭,託託被殺的那個雨夜、祭河大典的那個祭臺、梅山上被狼群圍困的少年……

  一切一切,她曾以為早被塵封的回憶,卻在看到這張熟悉的臉時,依舊清晰如昨。

  而這些記憶,都是胡七帶給她的!

  不,他連名字都是謊話!

  他真正的身份,是南詔皇七子——燕西華!

  不對,現在應該叫他北靜王!

  “對、我還活著!讓你失望了!”燕西華捂著受傷流血的腹部,痛苦的說道。

  震驚過後,隨之而來的是巨大的悲憤。

  鹿寧死死瞪著他,冷聲質問道:“為什麼、為什麼你還活著?託託卻早已化成了白骨!”

  燕西華低頭看了看,深深紮在腹部,一根金光燦燦的髮簪,艱難的說道:“你想要知道的事,我都會慢慢告訴你!可我現在在流血,你不要聲張,先幫我止血!”

  鹿寧不可思議的看著他,獰笑道:“我救過你一次,那是我人生中,犯過最大的錯誤!這一次,我不會再救你!你該死,你害死了託託,就該為他償命!”

  燕西華咬著牙,強忍痛苦,低聲道:“鹿寧,我若死了,你也活不了!八弟和太后,是不會放過你的!”

  鹿寧彎起唇角,悽然笑道:“你將我害得家破人亡,若能親手殺了你,即便被太后千刀萬剮,我也死而無憾了!”

  燕西華強忍著劇痛,上氣不接下氣的問道:“那你的朋友和親人呢?他們的死活,你也不在乎嗎?”

  鹿寧黛眉一豎,厲聲質問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話音剛落,房門被人一腳踹開,鹿寧只感到一陣殺氣撲面而來。

  隨著屋內的琉璃燈被一盞盞點亮,八皇子殺氣騰騰的臉,突然出現在鹿寧面前。

  還未等她反應過來,幾個侍衛衝進來,立刻將她制服並捆綁起來。

  看到受傷的燕西華,他一步奔過去,急切的詢問著:“七哥,你怎麼樣?你堅持一下,我現在就給去請大夫!”

  “不行!”燕西華立時喝止他,沉聲道:“幫我包紮一下,今日之事絕對不能聲張!尤其不能傳入太后的耳中!”

  “可是!”八皇子驚詫的看著他,不解的問道:“如果處置不好傷口,你會沒命的!難道為了這個女人,你連命都不顧了嗎?而且,這種事怎能瞞過太后!”

  燕西華緊緊握了握他的手,咬著牙堅持道:“你放心,只是皮肉傷而已!不會要命的!儘量瞞著太后,否則,她會沒命的!”

  八皇子看了眼,他汩汩流血的傷口,只好無奈的嘆了口氣,立刻從宮外找來一個大夫,為燕西華處置傷口。

  看到燕西華受傷,毓秀第一個跑過來,小心翼翼的為他退下衣袍,看著他被刺傷的腹部,忍不住紅了眼眶。

  太醫小心翼翼的拔出金簪,燕西華頓時汗如雨下、臉色驟變,卻死死咬著牙,沒有發出一聲哀嚎。

  鹿寧被捆在一旁的椅子上,一瞬不瞬的看著燕西華受苦,心中竟莫名起了一絲快意!

  看著他胸前一道醜陋的疤,距離心臟不過一寸,她便暗暗惱怒,當初沒有找準位置,否則就不會有今日之禍!

  囑咐好南燻殿的宮人不許聲張,八皇子才返回寢殿。從大夫口中,得知燕西華傷勢不重,他才鬆了口氣。

  回眸間,瞧見竊喜偷笑的鹿寧。

  他眸光一凜,一步搶過去,一把鉗住鹿寧的下巴,冷冷逼視著她,咬牙道:“我警告過你,不要試圖逃跑!不要傷害任何人,你怎麼就是學不乖!”

  鹿寧毫無懼色的,迎上她的目光,冷笑道:“我不會人你們擺佈!你沒什麼能威脅我的!大不了,你就一刀殺了我!”

  八皇子的手微微用力,能聽到骨骼在咯咯作響,鹿寧的額上已滲出冷汗。

  他眼中冰冷刺骨,語氣中殺意必現:“我知道你不怕死!你也別得意太早!待會兒,我看你還不能硬氣起來!”

  說著,他一把拎起鹿寧,就往門外拖去。

  “八弟!”燕西華捂著傷口,叫住他:“不要、不要這樣對她!”

  八皇子悲憤的看著他,失聲吼道:“七哥!若不給這女的一些教訓,她是學不乖的!讓她留在你身旁,豈不是太危險了!”

  說罷,也不顧燕西華的阻攔,便抓著鹿寧一路奔向門外。

  八皇子的腿長,步子也大,他步履匆匆,沒有絲毫憐香惜玉之心。

  鹿寧跌跌撞撞的跟在他身旁,幾次踉蹌跌倒,磕破了膝蓋、手肘,卻被八皇子毫不憐惜的拎起來,繼續往前拖行。

  她知道,今日的所作所為,八皇子一定不會放過自己。

  可此時此刻,她的心情反而十分平靜。她不想死,卻也不怕死,總好過於仇人同床共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