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抹輕焰 作品

第七百九十一章 落花風雨更傷春(二)

  吉祥咬了咬唇,神色有些遲疑:“奴婢……奴婢擔心,娘娘怕是不會見您的,她現在除了奴婢,誰也不見。”

  “那正好!”八皇子揹著手,堅定地說道:“由你帶我去見她,她不想見也得見了!”

  吉祥雖然還想再勸,卻不敢違背,只好準備了一些鹿寧愛吃的東西,帶著八皇子前往鹿寧住的地方。

  這比八皇子想象的還要遙遠,二人一路從最繁華的地方,一直往未央宮最偏僻的角落走去,這裡的景緻十分荒涼,也沒有宮人出沒。新刊書小說網

  門外匾額上的字已被磨掉,院外的青石路被雜草覆蓋,圍牆已經年久失修,還因為大雨坍塌的一截。

  不過,想必也沒有人會偷偷潛入這裡吧,所以,即便坍塌也是安全的!

  吉祥一路提示著八皇子,注意腳下的路,八皇子卻越走心情越沉重。這比讓他見太皇太后最後一面還要難受。

  八皇子蹙著眉,讓吉祥在門口守著,他一個人走了進去。

  一推開門,院子裡要整潔的許多,因為裡面光禿禿的,幾乎什麼都沒有。

  若不是親眼看見,他也不相信,如此富麗堂皇的皇宮中,竟然有這般破敗簡陋的地方,茅屋也不過如此!

  四下裡靜得出奇,唯有鹹泰殿的方向,傳來斷斷續續的哭聲。只見一個嬌小纖細的女子,正蹲在地上焚燒黃紙,似乎是在祭拜亡靈。

  她穿著一身樸素的黑裙,髮髻上除了一隻白色的小花,再無半點裝飾。臉上神色安詳,燒完了那些黃紙,便開始焚燒,自己手寫的大悲咒。

  “七嫂?”八皇子看著熟悉的背影,小聲地試探著。

  女子身形一僵,然後緩緩轉過身來,看到八皇子的剎那,不禁愣住了。她直勾勾地看著他,緩緩站起身來,眼中神色變幻連連,一時間相對無言。

  八皇子走過去,將還未燃盡的火星踩了幾腳,才打破了僵局:

  “其實啊,宮中是不可以燒紙祭拜死人的,這是禁忌!若被皇上知道了,會給你惹來麻煩的。”

  鹿寧瞥了一眼地上的灰燼,淡淡道:“不能去死人的墳頭祭拜,只能在這裡憑弔了。若不是這些人的回憶還在,我如何在這裡度過一個又一個日子……”

  看著她單薄的身軀,黯然失色的雙眸,和毫無生氣的臉龐,她似乎從未從三年前的悲劇中走出,八皇子竟有些莫名的難過。

  “你……過得還好嗎?”八皇子的口氣中帶有一絲歉意和心虛。

  鹿寧淡淡一笑,平靜地說道:“沒什麼好,也沒什麼不好,不過是換個地方被囚禁罷了。倒是殿下,為何會貴足踏踐的?”

  八皇子皺著眉,苦笑道:“你是南詔堂堂的皇后,我不過是守了三年陵的皇子,如何敢和你論貴賤。七嫂還是別挖苦我了!”

  鹿寧轉身走進屋子,片刻之後,便拿出一個酒壺和兩個酒碗,走到石桌旁坐下。她倒了兩碗酒,指了指對面的石凳,問道:

  “如果你不嫌棄的話,就坐下來邊喝邊聊吧。”

  八皇子欣然走過去,撩袍坐下,他拿起碗想敬鹿寧,卻見她端著碗一飲而盡。他也只好悻悻地喝了一口。

  二人沉默地對坐許久,八皇子只好打破僵局:“聽吉祥說,你不見任何人,還以為會被你轟出門去。沒想到,還能坐下來喝一杯。”

  鹿寧把玩著手中的酒碗,淡淡道:“我在這裡一個人生活了三年,除了吉祥的確是誰也不見。不過,念在你三年前要送我離開的情分,我不會轟你出去。不過,也是下不為例……”

  八皇子臉上的表情訕訕,只好猛灌了一口酒,不禁感慨道:

  “沒想到天上才幾日,人間已千年。我離宮的這段日子,竟發生了這麼多事。”

  鹿寧沒有說話,只是一杯又一杯地喝著酒。八皇子忍不住打量著她,她比三年前瘦了許多,也憔悴了許多。

  身上的衣服樸素得連丫鬟都不如,皮膚毫無光澤,眼睛更是沒有一點色彩。她看上去毫無生氣,端著酒碗的手有些粗糙,一看便是日子過得十分艱辛。

  “你怎麼會是這般模樣?”八皇子皺著眉頭,心中多有不忍:

  “是我和七哥對不起你,可你知道七哥多麼在乎你,那麼做也是為了保護你!更何況人死不能復生,既然逃不開,為何不試著接受,反而要這般折磨自己?”

  鹿寧淡淡勾了勾唇角,聲音平平的說道:

  “你錯了,我不是在折磨自己,而是在折磨燕西華。因為他愛我,可我不愛他。我住在這裡苦的是身體,可他,可苦的卻是心……”

  八皇子被她說得一時錯愕,他緊皺著眉頭,痛苦地看著她:

  “七嫂,何必要走到這一步?你當初是愛過七哥的!害死你兄長的人是我,七嫂若想報仇,大可來找我!你們能不能重新開始?”

  “那芊芊呢?”鹿寧瞪著他的雙目中,漸漸一片溼潤,卻沒有一滴淚落下:

  “下令燒死芊芊的人可是他!逝去的情感無法重頭再來,正如人死不能復生!這個話題沒有再探討下去的意義,你若來喝酒,我可以陪你喝一杯。你若來當說客,我的院子你怕是再也進不來了!”

  八皇子沉沉嘆了口氣,從懷中掏出一封書信,放在石桌上,無奈地說道:

  “七嫂,我知道你不願接受七哥,是因為你還愛著以前那個男人,還想著早晚有一日,他會接你回去!這是北渝送來的國書,我想你應該知道一切!或許看完了之後,你對以前的生活該徹底斬斷了……”

  說罷,他一口喝乾了碗中的酒,便向她拱了拱手,方起身大步離去。

  直到八皇子離去許久,鹿寧的一雙眼,仍直勾勾地盯著國書上“北渝”二字。她知道,這裡面一定寫有他的消息,她心中迫不及待地想要打開,卻又遲遲不肯伸手。她害怕看到的東西,並不是自己所希望看到的。

  這麼多年,哪怕明知重逢是種奢望,可這卻是支撐她的全部力量。否則,她真不知該如何面對一個又一個,孤單又冷寂的夜晚。

  遲疑了許久許久,她才顫抖著雙手,緩緩打開書信。上面的字很短,卻字字戳心。她一顆狂跳的心,在看完每一個字後,卻越來越冷,越來越沉重……

  鹿寧靜坐如石,僵硬的手中一張薄薄的紙,緩緩跌落,又隨風飄遠。

  上面短短几行字:三年前,北渝翊王登基,改國號為長樂。如今,已誕下兩位皇子,一位公主,普天同慶、大擺宴席。

  凜冽的風,刮痛了她的雙眼,淚水毫無覺察地潸然而下,一滴滴落在胸前,打溼了勃頸上那枚泛黃的護身符。

  她沒有哭,只是覺得淚水有些沉重,擦了幾次還是止不住!她拿起腳旁的酒罈,就著唇猛灌了下去,臉上愁苦不堪、淚水肆意。

  原來呵,不過短短三年的時光,卻早已物是人非!他終於得到了曾經想要的一切,早已過上了嶄新的人生。

  只有自己,還卑微的守著過去的一切,苦苦地活著。原來,二人一切的過往和愛恨,只有自己一人記得,一人在乎!他早已將其拋諸腦後!

  瑾!能不能告訴我,你曾經的柔情,究竟是不是真心的,哪怕只有短短的一瞬?還是說,從十指總,我不過是你的一顆棋子而已,你只想利用我成就帝王業!

  三年了!你登基整整三年,為何不曾有隻言片語,為何不給我一點消息?你為何置過往於無視?究竟是你的野心佔了上風,還是我們的情感本就如此脆弱?

  不知從哪裡傳來了婉轉悲傷笛聲,鹿寧喝空了一罈子的酒,才伏在桌上搜腸抖肺地痛哭著。

  是呀,歸去來兮,吾歸何處?若無真情在,皇位又為何物?

  她跌跌撞撞地站起身來,恍恍惚惚的轉身回屋,緊緊關上了房門。一陣風猛地吹開了窗子,只見斑駁的牆上,映著一個飄飄蕩蕩的孤影……

  ——真兇——

  眼看著冬季就要過去,第一場春雨已開始順著屋簷滴下,院中的樹木也抽出新芽,枯萎了一個冬季的花園,此時已煥然一新。

  燕西華披衣在書房中批閱奏摺,以前的奏摺多是勸他另立皇后、充實後宮,或防止太后干政。

  然而,最近的奏章卻都是在彈劾岐王,說他在各種場合大肆宣揚造反之事。並編造故事,說出當年先皇早已立下自己為太子,卻被燕西華施詭計騙走。

  燕西華初看之時難免動怒,可看著看著竟大笑起來——他實在沒想到,有人會在行動之前,先向天下昭告自己的目標!

  他一時間有些分不清,這究竟是岐王在向自己挑釁,還是他本身就愚蠢!

  笑過之後,他又冷靜下來,眼下必須要解決這個問題,不能讓他和岐王之間的矛盾,成為百姓茶餘飯後的笑談!

  這樣不但有損自己的威嚴,也讓皇家顏面有失。放下奏摺,他立刻傳來了中官謝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