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章

    管事低頭哈腰走過來正戰兢想問什麼,為首的金甲士擺擺手,取出一個錢袋子:“我們小姐心軟,見不得這樣,叫把這錢交給這少年,任他隨便做什麼,你們不得私吞強搶、不得干涉。”

    管事誠惶誠恐連連應是,趕緊扭頭喝令那少年:“小悅!你聾了不成!還不快過來給貴主磕頭謝恩!”

    甲士見那少年蜷縮昏迷在地,一身髒汙血跡的模樣,冷冷拒絕:“不必,你們別杵在這裡了,趕緊把他帶走養傷。”

    “是,是。”管事點頭哈腰地應著,雙手抬高恭恭敬敬接過那袋錢,腆著笑臉恭維:“貴主心慈,這小兔崽子積了八百輩子的福氣,回去定叫他給貴主日日夜夜磕頭祈福。”

    甲士點點頭,帶著侍從回去覆命,被刀抵脖子的幾人瞬間軟癱在地,驚魂未定,轉而罵起來:“這小賤人運道這麼好,竟被貴人瞧見了。”

    “還給他錢,呸,他也配!”

    “媽的,可惜,褲子都脫了沒玩成,以後怕是也玩不成…”

    嘈雜骯髒的罵聲漸漸飄遠,清晰傳來沉緩的車輪聲

    被認為昏迷的少年悄悄睜開眼,死死咬著唇,柔媚的眼睛裡閃過怨毒和殺意

    車輪聲越來越近

    他掙扎著抬起頭,血汙淌過他的眼瞼,他看見不遠處一隊正緩緩駛過的儀仗,錦幔沉車,寶尊華蓋。

    蛟馬紅蹄颯颯踏過清脆的聲音,簇擁著一座典雅華美的獸車,路過他這條巷子時,有風微微拂起珠簾,露出裡面半張玉似的臉龐,輪廓柔和,眼眸明亮,垂著長長的眼睫,低頭正專注望著膝頭墊起來的書頁,半落的燭光搖曳在她臉頰,像一尊軟脂凝成的仙佛像。

    “…”

    “……”

    他的呼吸不知何時凝固,一眨不眨望著她

    目光有如實質般,像蛇,像黏|膩的舌頭,遙遙舐弄著她的輪廓

    那雙柔媚怨毒的眼眸,神采慢慢變得眩暈而貪婪

    馬車走遠了,眾人這才大鬆口氣,管事從地上爬起來,拍抖著衣服的灰罵罵咧咧向他走來

    “西娘皮,你這小兔崽子…”

    小悅重新慢慢蜷起來,鮮血流過唇舌,他喘息急促,眼瞳暗藏著亢奮的瘋狂

    真美啊

    真美啊

    如果有一天,他能再見她就好了。

    ——

    林然正在看小話本,忽然感覺大地在震。

    她乍一下還以為是自己的錯覺,但四周很快傳來的驚呼大叫

    “結界?”

    “是燕州府!”

    “有人竟用結界圍住了燕州府——這是哪來的瘋徒?!”

    車隊猛地停下,金甲衛隊踏馬的聲音第一次顯出凌亂而嘈切,衛隊長厲聲稟告:“小姐,前面情況不對,請您在此等候我等先前去查看!”

    林然掀開窗簾,一眼先望見漫天的火焰,火勢浩浩燒成龐大的結界,像一隻倒扣的巨碗,生生將整一片燕州樓臺府邸罩住。

    林然都看呆了。

    大白天,眾目睽睽,公然困住燕州府

    那句話真沒說錯——這是哪來的瘋徒?

    林然手動合起自己震驚張大的嘴巴,說:“你們別去啦,我去看一看。”

    衛隊長愣了一下,還沒反應過來,就見拉車的幾頭蛟馬猛地揚蹄嘶鳴,隨即拉著馬車一路疾馳,眨眼間便衝到烈焰結界之前

    衛隊長神色大駭:“快停——”

    ——蛟馬騰蹄著越過結界,火焰拂起馬車紛飛的珠錦幔帳,在珠玉清脆鳴聲中,像輕巧展翅的青鳥,一路翩然向前

    舊劍不在、青芒含斂,但無論過去多少歲月,忘卻多少舊聞,風采依舊有萬丈光華照人

    林然猛地掀開簾子,看見燕州府周圍圍滿了肅穆橫刀的金甲軍,燕州府塌了小半,滾滾廢墟中站著十幾個人,為首的人帝冠袞冕,衣袖震烈,氣勢緩而驟地升起,像一頭從盤踞沉睡漸漸睜開金瞳的怒龍

    “我再問你最後一遍。”

    林然聽見一道冰冷沙啞的女聲,含著幾乎能將人灼傷的滾烈,一字一句:“你把她,藏哪兒了?”

    林然怔怔抬起頭,看見一個女人

    業火滔滔,華蓮怒嘯,她站在火焰的最高處,如天神在世,將潑天的權勢與殺怒一道轟然傾瀉。

    楚如瑤遠遠站在簷角,面無表情,鳳鳴劍側懸在腰後,風過無一絲聲響。

    她看著侯曼娥發瘋毀了半座燕州府,看著燕州主試圖打圓場,看著元景爍冷漠而不可一世的姿態,看著對峙越來越緊繃,始終默然不語,整個人保持著一種清冷而沉肅的緘默

    她是萬仞劍閣的掌座,是正道魁首,是如今滄瀾第一人,應該公正、壓制、權衡、協調各方

    她已經做了許多年,但她今天並不想這麼做。

    她的手虛按在鳳鳴劍柄,任何望向她的人只會看見她的劍,不會看見,她手心攥著一張小小破舊的紙條

    “——元景爍!”尖銳的女聲怒極而徹底爆發:“你他媽就是找死!!”

    那紙條倏然發燙

    瞬間,像一道重鍾猛地在腦子裡撞響

    “那個…”小小遲疑的聲音在旁邊響起:“你們是不是找我啊?”

    侯曼娥像變作僵硬的雕像,緩緩轉過頭,望向一個方向。

    孤零零一架馬車停在府外遠遠的甬道,簾子被掀開,一個人站在馬車前,怯怯舉起手:“是、是找我吧?”

    青衫,黑髮

    風拂起她衣襬,她站在那裡,乾乾淨淨,漂漂亮亮,像一株玉做的花,一個雪做的娃娃

    滔天的怒焰像被一場春水大雨傾灑,漸漸奄奄熄滅

    侯曼娥怔怔望著她,怔怔的,好半響,倏然紅了眼眶

    “…林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