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七 作品

第2章 第 2 章

    於是便有了開始的幾段對話。

    薛妤隨意攏了攏敞開的外襟,推開窗往外望去,只見暮色沉沉,雨色霏霏,只有幾盞橘色的燈在驛站門前掛著,被風吹得搖搖晃晃,裡面的那點燈火隨時都要熄滅似的。

    “按計劃趕路。”薛妤沒有思考很久,很快給出了和千年前一樣的回答,“我們時間不多,讓主城派的人直接趕去羲和,聽我命令,在城中匯合。”

    梁燕垂頭應是,應完之後,幾乎是出自妖族天性本能的,她不著痕跡抬頭看了看薛妤。

    少女背影單薄,一頭青絲沒有被挽成髮髻,而是鬆鬆散著,像是一捧流動的水泉。這幅畫面本該是恬靜而美好的,可不知為什麼,梁燕每一次看這位小殿下,腦海中下意識浮現出來的詞只有冷漠,也不是那種上位者見慣了人間百態,俯瞰生死的涼薄,而是浮於表面的,霜雪一樣的距離感。

    梁燕跟在薛妤身邊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也見過不少世面,知道似她這般出身的聖地古仙,對他們這樣的妖,鬼和精怪,大多不屑垂眸掃一眼,骨子裡就帶著高高在上的優越感。薛妤卻不同,她對所有人都是這副模樣,初時接觸她的妖鬼們往往只覺得她不好接近,戰戰兢兢惶惑不可終日,相處久了才知她這個人沒什麼惡意,只是不愛說話,天生情緒淡。

    此刻,窗牖大開,風和雨斜灌進屋裡,梁燕卻敏銳的察覺到了薛妤剎那間不太穩定的情緒波動。

    她不敢多看,亦不敢多想,很快欠身退出裡屋。

    薛妤的隨行隊伍做事效率極快,離她發話不過一刻鐘,靈馬和車架都已安安靜靜在驛站外候著。

    經營驛站的夫妻老實巴交,因為收了梁燕給的豐厚賞銀而坐立不安,老闆娘連著誒了好幾聲,最後抱著一罈自釀的酒塞進梁燕身後站著的小妖怪懷裡,話裡帶著些當地的口音,卻意外的直爽:“這酒是我們夫妻自釀的,用的是當地的活泉和高粱,許多外地客人喜歡,特意趕來嘗這一口。”

    “這酒聞著味重,滋味卻不錯,甜得很俚。”

    “知道貴人不缺什麼,這隻當是我們夫妻一點心意,煩請一定要收下。”

    那老闆娘明顯是主事的那個,她說話時,那個體態發福的老闆便只樂呵呵地眯著眼點頭。少女模樣的小妖怪很少見人族這樣和善的態度,罕見的遲疑了一瞬,等回過神想將懷中的酒遞回去時,卻見方才還熱情無比的夫婦兩齊齊噤聲,雨中的梁燕和一直站在車架戴著面具,將自己遮得嚴嚴實實的錦衣使像是同時被摁下了什麼開關,朝著才出驛站的人行禮:“女郎。”

    小妖怪一哆嗦,也顧不得其他,抱著酒罈跟著行禮,腦子裡一片空白。

    驛站前陷入一片詭異的安靜中。

    薛妤輕飄飄地掃過那名身體繃得不行的妖族少女,視線落到她懷中的酒罈上,又很快別開,看向那對不斷搓著手的夫婦兩,很輕地頷了下首。

    隨後,她在眾人的注視下輕飄飄掠進馬車,動作輕盈,裙裾間飄帶若驚鴻雪影,從出現到離開的過程,半分聲音也不曾發出。

    他們這次剿殺狼妖帶的人並不多,為了趕路,卻準備了足足四五輛車架。薛妤向來不喜與人共處,獨自乘了最前頭的一架,梁燕帶著那位抱著酒罈不知所措的妖族少女坐在後頭。

    時值初春,冬末的寒氣卻並未完全褪去,四足繪製了小型靈陣的馬匹踩風踏雨,跑得飛快,噠噠的聲音在空曠的山野小道中蕩了一路。

    梁燕伸手掀開車內的簾子朝外看了看,又不動聲色垂落下來。她看向坐在一邊安安靜靜,仍拘束得不行的少女,輕聲道:“輕羅,將罈子放下來吧。”

    輕羅唇角動了動,聽話地將老闆娘塞進懷裡的酒罈放到身側,一雙眼懵懵懂懂,裡頭全是不安與膽怯。

    “梁燕姐,女郎是不是生氣了?”在外面,他們一律被勒令改口,稱薛妤為女郎。

    同為妖族,梁燕觀她此刻神情,多少有些感同身受,她安慰道:“你別擔心,女郎她——”她停了下,一時竟不知如何形容,想了想,接道:“女郎平素事務纏身,又是那樣的身份,面對紛雜人與事,總要嚴肅些,內裡卻不是你所想模樣。”

    “女郎她方才,一句話也沒說。”輕羅想想那雙剔透清冷的杏眼,怕得肩頭耷拉下去,幾近不自覺地震顫著,聲音像是從牙縫裡逼出來一樣。

    梁燕看著眼前這張瓦白的小臉,不由想起十幾天前她第一次見到輕羅時的情形。

    那頭狼妖佔山為王后便在山巔上建了一座石殿,又捉了山中開了靈智的逍遙小怪做侍從,時不時帶著它們浩浩蕩蕩下山,在附近村寨裡放一把火,炸一個坑,時間長了,真有一方土皇帝的架勢。

    輕羅就是被他擄去看殿的小妖怪之一。生於山間,長於山間的山貓眼中不辨是非,她不知道狼妖綁了山下一百餘名村民是在和薛妤談條件,更不懂他們在周旋對峙什麼,只是不忍見那些人無辜殞命,最後在狼妖戰敗逃回石殿準備和眾人同歸於盡的前一刻,咬咬牙將人都放了。